第八百四十四节 知耻之士

要离刺荆轲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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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续向前,霍去病与卫青的陵冢,便映入眼帘。

    霍去病陵在东,卫青陵在西。

    大汉帝国的双子星,就这样长眠在这青山绿水之中。

    霍陵像祁连山,高达数丈,宛如真正的山陵。

    冢前神道两侧,立有无数石雕、浮刻,最著名的当属哪怕在后世也是赫赫有名的马踏匈奴雕像。

    可惜,张越无缘亲眼一见,只能在陵区外远远眺望,低头致敬。

    而卫青陵在西,冢如庐山,比霍陵要高个两丈左右,其上松柏如葱,香火炽烈。

    陵前神道两侧,同样列了无数石雕、浮雕,描述和赞美着这位大汉大将军、长平烈候生前的功业。

    只是……

    卫青可能永远都想不到,两千年后,只是因为经济原因,其与霍陵的待遇便有了天壤之别。

    霍去病陵在博物馆内,因为完整保存了大量的西汉雕像,更因为有那著名的马踏匈奴石雕,可以为博物馆提供大量的创收,所以被妥善保存和照料。

    而一墙之隔的卫青陵,却因为历经战乱与时光侵袭,神道石雕与浮雕尽毁。

    在博物馆眼中,成为了‘鸡肋’。

    于是便任由其风吹日晒,甚至被无知游客亵渎。

    卫青陵的坟冢,甚至经常能看到无数垃圾与塑料,还有那不知历史的游客,在冢前大小便。

    尽管有崇拜卫青的志愿者,组织了志愿队伍,进行维护和清理。

    然而,这位曾经保卫了国家,保护了人民的龙城飞将的坟冢,却还是遭受了种种羞辱与亵渎,志愿者队伍疲于奔命,顾不暇接。

    也不知,卫青若九泉之下有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待我得胜归来,再来祭奠两位将军神灵……”张越望着这两座如今依然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神圣肃穆的将军冢,在内心许下承诺。

    而董越等人,也在经过霍去病陵与卫青陵时,鞠躬致敬,以示尊崇。

    走过霍、卫陵冢,一直向南大约数百步。

    又一座陵冢便出现在眼前。

    冢高三丈有余,封土之上,依照汉代制度,由巨石覆盖,其间栽有松柏,远远的看着郁郁葱葱。

    董越看着,立时激动起来。

    赢公与褚大,更是泪流满面。

    “大人……”

    “老师……”

    “不孝子孙(弟子),再拜大人(老师)神灵……”

    其他随行的儒生,也都是低头自哀。

    张越也是面带尊崇,鞠躬致敬。

    董仲舒是真正的大儒!

    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汉代少有的真儒了!

    其一生,淡泊名利,醉心教育,在其手中,公羊学派与公羊思想臻于极盛。

    若摒弃谶讳、灾异之说,那么其倡导与提倡的思想与学术,大都都是健康、积极、向上的。

    且多数是有利于国家、人民的。

    在其主导下,公平与公正,篆刻进了公羊思想的骨髓之中,成为了核心理念。

    在公羊学者眼中,倘若人民遭遇不公,而国家与司法不能维护其利益,那么,人民就有权拿起武器,自己讨还公道。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成为两汉社会的主流声音。

    所以,两汉之间,才会出现那么多的英雄豪杰。

    这与后世的腐儒,真的是有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

    对这样一位大儒,张越自然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董先生……”张越在心里说道:“数十年前,您以天人三策,行大一统之法,欲用天人感应而制衡君权,企图将皇权关进笼子里……”

    “晚辈不得不告诉您,您的图谋,必然失败!”

    “历史已经证明,虚无缥缈的天,关不住皇权!”

    连大怂的皇权,都不怵所谓的天变、灾异。

    遇到灾害,象征性的发个罪己诏就算了结了。

    其他王朝,更是将天人感应,当成了擦屁股的纸,有用就拿来用,没用就丢一边。

    “晚辈不才,愿为皇权,编织一个牢固的笼子!”

    “书云:四海穷困,天禄永终!”

    “经济,人民的生活水平,晚辈以为,比天人感应更可靠!”

    心中想着这些,张越就跟着董越等人,从陵前的青石小路,进入了董陵之中。

    汉人讲究侍死如奉生。

    先人魂魄,在九泉之下,要与阳世一般。

    故而董陵神道两侧的石像与石雕,皆是以读书的文人,持简的士人为主。

    在神道的尽头,立有一块石碑。

    其上书云:汉博士故江都王相故胶西王太傅董子仲舒之陵。

    随行而来的下人,将三牲祭品,陈列到陵前。

    董越与褚大、赢公,各自上前,跪到石碑前,有人将早已经写好的祭文摊开,沉声念了起来:“唯汉延和二年春正月庚申,岁在庚寅……”

    ………………………………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漠南草原上。

    一骑东来,背插令旗。

    所过之处,无数部族、部落,纷纷避道,战战兢兢的看着这代表着汉朝信使的骑兵。

    “为什么我们要如此畏惧这区区的汉骑?”有部族的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问着部落的酋长。

    “汉朝神威,谁敢不惧?”酋长答道:“而且,汉人于我乌恒有大恩呢!”

    “若无汉朝,你们恐怕连活命都是一个奢望!”

    二十年前的乌恒,只是白山黑水之间渔猎的小族。

    人丁加起来,不过数万。

    部族上下,全靠渔猎所得果腹。

    一到秋冬季节,全族就要挨饿。

    还要忍受匈奴人的盘剥与打压,每年都要献上珍贵的牲畜,以换取匈奴人的慈悲。

    即使这样,乌恒人也常常要被匈奴的贵人欺辱和折磨。

    很多人受不了,逃入乌丸山中,与山川为伴,为猛虎为邻。

    直到那一天,汉朝骑兵从东而来。

    那个骑在在战马上的少年将军,将他的威严与神圣,照入每一个乌恒人的内心,让乌恒人战战兢兢,匍匐在其马蹄前。

    然后,他将公平与仁德,带给了乌恒人。

    更将乌恒人从寒苦的乌丸山,带到了这温暖的漠南。

    将这肥沃的草场与乐园,赐予了乌恒人。

    自那以后,乌恒人就成为了他的走狗、鹰犬。

    为其鞍前马后,效死于戈壁沙漠之中。

    想到这里,酋长就心怀感恩,又带着些畏惧的道:“汉朝是神明一样的国家啊,祂富裕而强盛,伟大如天上的日月,汉人更是比苍鹰与白狼还要强盛的族群……”

    “十个乌恒的勇士,也打不过一个汉朝的小兵……”

    “我们能够居住在这里,全靠了汉朝人的仁慈与慷慨,你们年轻,不知道这些,但一定要记住,绝对不能得罪汉朝人!”

    年轻人们听着,却是不以为意。

    甚至有人嘴角溢出冷笑,在心里说道:“哥哥(乌恒人将首领称为哥哥)老了,怕是老糊涂了!”

    “汉朝人有什么好怕的?”

    “我曾在放牧时,遇到过汉朝的骑兵,与他们接触过……”

    “这些所谓的天兵,与乌恒勇士相比,只是兵器精良,身材高大一些而已……”

    “但若论勇武,这些汉人不如我乌恒勇士!”

    望着那汉骑远去,这年轻人在心里说道:“等哥哥老死,我当了首领,必定不会让族人在汉人面前这样怯懦!”

    汉骑一路向北,从一个个部族奔驰而过。

    途中,不断换马,终于抵达了漠南的明珠,曾经的匈奴右贤王王帐所在之地——南池。

    巍巍南池,碧波无穷,水草丰盛。

    哪怕如今只是早春,也隐隐有着绿意出现。

    有青草冒头,更有候鸟飞来,落在已经开始化冰的湖面上。

    这里是汉护乌恒校尉的治所。

    同时也是乌恒九部头人在冬季聚会之地。

    “长安天子有诏!”骑士落马下地,高高举起手里的一个密封竹筒,直入营垒中。

    当他到来,营中立刻想起了鼓声。

    “呜……”

    更有士兵,吹响了召集乌恒九部贵族来此的号角。

    而骑士则充耳不闻,直入中军营帐。

    护乌恒校尉的上下将官,早已经甲胄齐备,在此等候了。

    “天子诏:护乌恒校尉臣杨永,不能护朕钦使,致有此失,即刻回京述职!”

    “罪臣永谨奉诏……”一个大约四十余岁的将官闻言,浑身虚脱了一般,瘫软在地,又似解脱了一样,长出一口气,恭身拜道。

    “护乌恒校尉,更为护乌恒都尉,将军司马玄,为都尉,他如故!”使者却是接着念道:“护乌恒都尉上下佐官,原地候命,待司马玄之令!”

    “罪将等谨受命!”十余军官,纷纷俯首,人人心中,却都如寒霜一样冷冽。

    使者在自己辖区被刺,更惊扰圣躬,使天子忧心,最紧要的是,幕后黑手居然还逃之夭夭了!

    这是大罪!

    更是莫大的耻辱!

    在这过去的半个多月,整个护乌恒校尉上下,都是不安与惶恐。

    如今,天子诏书,宣布升格整个护乌恒校尉为护乌恒都尉。

    这在这些将官耳中,相当于告诉他们——我们全班都没有用,统统是废物,有负君恩!

    不然天子何必升格官署制度,甚至派遣大将来此坐镇?

    若不能戴罪立功,很显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将终身蒙羞,甚至可能会祸及子孙。

    日后,子孙想要为将时,说不定就会被人拿这个当借口来阻止——当年某某父辈为护乌恒校尉XX,天子钦使任立政于其辖区遇刺,XX却连半点办法也没有,甚至事后还不以为耻,不思戴罪立功,报偿君父,如今某某居然还有脸来这里?

    只是想到这里,人人都是浑身一颤,将手指深深的掐进手心,掐皮了厚厚的老茧,掐进皮肉之中。

    耻辱,必须用血才能洗掉!

    勾践受辱,卧薪尝胆,于是三千越甲可吞吾。

    襄公九世之前的祖先,为纪候谗言所杀,身死鼎烹,九世之后,襄公灭纪国社稷,为先君复仇!

    对汉人来说,祖先的记忆和故事,是如此的鲜明!

    以至于,每一个有良知的人,都深知耻辱两字是何等的沉重。

    而雪耻,更是所有人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自己受辱,都要尽可能报复。

    何况连累君父为之担忧?

    “敢问使者,陛下可是令司马将军来此主持调查?”有将官问道。

    “非也!”骑士答道:“圣天子对此另有安排……”

    众人听着,更加不安。

    连轻车将军司马玄,都不是主使……

    大家到底犯下了多大的罪孽啊?

    长安天子又该是何等震怒?

    众人纷纷俯首再拜:“敢问使者,可知圣意究竟如何?”

    “吾闻天子圣意,欲命侍中领新丰令,太孙家令、钦命京畿除疫大使,张公讳毅为天使,持节、建节、全权乌恒大使!”

    “张子重?!”本来已经不关心乌恒事务的杨永惊呼。

    “张蚩尤!”帐中将官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骑士。

    每一个人的内心都充满着震撼!

    哪怕是远在漠南,他们也听说过一些长安的事情。

    知道长安崛起了一个全新的权贵,据说乃是留候之后,文武双全,备受天子宠爱。

    如今,听着那骑士所述,更是让人惊惧不已。

    只是听着对方头衔,大家就知道,这位侍中公与传说中的地位,真的相差不多啊!

    太孙家令,更是闻所未闻之事。

    而其持节、建节、全权乌恒大使的派遣,更是意味着,其已经获得了全部的特权。

    拥有了自由处置所有相关事务的大权!

    但这些都不是关键!

    关键是,天子居然派出了这样的亲近大臣、心腹来此。

    “罪将罪孽深重,不敢望再见天颜……”杨永忽然面朝长安方向,叩首再拜:“罪将闻之:主辱臣死,今罪将之罪,无可恕悠,独死而已!”

    说完,他便拔剑自刎。

    没有任何人阻拦。

    因为这是游戏规则。

    惊动天子,派遣这样规格的大臣,在汉代的官员们看来,只有一个意思:尔等何不速死?

    其他将官看着在地上挣扎,抽搐的杨永,每一个人内心都如堕冰窟。

    人人都知道,这一次没有人有退路了!

    必须在那位侍中到来之前,为他做好一切。

    将幕后黑手与那些与之勾结的人,统统揪出来!

    不然……

    若等其持节而至,开始调查的时候。

    每一个人都将被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