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九十二节 长安(2)

要离刺荆轲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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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丞相刘屈氂走出宫门,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

    虽则如今是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的季节,但他依然感到,自己的后背内衣湿哒哒的。

    不过……

    “总算是过关了……”刘屈氂低着头,叹了口气:“虽然狼狈,但到底保住了丞相之位!”

    只要还是丞相,便一切皆有可能。

    更不必说,他还是宗室,有着天然的优势!

    即使不能和过去一般,起码也能保有不少权力。

    只是……

    “却不想,是张鹰扬救了我一命……”刘屈氂沉默着看向前方,那些越来越靠近的官员们,内心之中有着说不出来的滋味。

    被曾经假想的政敌所救?

    尴尬、难堪、庆幸……

    还有纠结、愤恨、心悸……

    种种情绪,不断闪现,让刘屈氂都不敢抬头看人。

    “丞相……”对面传来了大鸿胪商丘成的声音:“您面圣出宫拉?陛下有何训示?”

    刘屈氂闻言,抬起头来,露出一丝苦笑,道:“大鸿胪自去面圣,便知陛下的意思……”

    商丘成呵呵的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带着他的僚属,径直向前走去。

    而这些人,在经过刘屈氂身边时,全部侧目以对,对刘屈氂投以注目礼。

    无数双眼睛,都在刘屈氂身上长久停顿。

    好奇、不屑、嗤笑……

    每一个人的眼神中,都有着各种各样的神色。

    看的刘屈氂怒火中烧,偏偏发作不得,只能急急忙忙登上马车,匆匆忙忙的远离这是非之地。

    …………………………

    “咱们这位丞相澎候可真是运气好呀……”建章宫宫墙上,执金吾领卫尉事韩说调侃着道:“这都能保住相位,自陛下即位以来,澎候还是第一个可以在如此局势下,保住相位之人!”

    在韩说身侧,霍光远远的眺望着刘屈氂的马车远去,嘴角浮起一丝不为人所察的失望之色,嘴上却是轻松的说道:“书云:元首明哉,肱骨良哉!圣天子自有安排,我等臣子,唯俯首从命而已……”

    但语气之中,却已流露出了明显的不满。

    这也正常!

    汉家正坛,曾有两座大山,死死的压制着后起之秀的霍光集团的发展空间。

    这就是公孙贺父子一党、李广利集团!

    别看公孙贺父子如今已经嗝屁扑街,但,当年,其父子可谓是一手遮天。

    其背靠太子,又有皇后为奥援,牢牢把控住了丞相府、太仆又与韩说等人联盟,将大半朝野势力压的死死的。

    后起之秀想要发展,想要建立势力,便要面对被其牢牢控制二十余年的朝堂。

    而李广利集团就更夸张了!

    其雄踞河西,控制帝国对外军事活动。

    更在朝堂上,建立起庞大的人脉网络,占据数不清的重要岗位。

    以至于霍光,只好去与上官桀、张安世、桑弘羊、暴胜之等人抱团取暖。

    然而,即使如此,也只能在夹缝中求存罢了。

    好不容易,公孙贺父子gg,有了发展空间,又等到了李广利集团崩盘,正准备大干一场,抢班夺权之际。

    那位曾经的小弟,却忽然出手,奶了一口李广利。

    还被奶活了!

    从这几日,天子诏书中的措辞,越发温柔、轻微就可以看得出来,李广利十之八九,已然涉险过关。

    其惩罚最多不过可能是罚酒三杯,下不为例,面壁思过,三省其身。

    而李广利集团,丢掉的只是一个河西与对外权力。

    其在朝野,依然控制着无数重要部门。

    其中就包括丞相府这一至关重要的机构!

    若仅仅只是如此,霍光还不至于生气。

    毕竟,他二十年都等了,不怕再等几年。

    李广利,经过此事,也不过是秋后蚂蚱,蹦跶和活跃不了多久了。

    对霍光而言,真正的麻烦在于——受李广利集团变故,朝野势力洗牌的影响。

    现在,曾与他亲密无间的战友们,都有些要分道扬镳的意思。

    尤其是御史大夫暴胜之与大司农桑弘羊。

    这两人,一个在寻思着摘桃子,想等着李广利集团倒台后,上位丞相。

    另外一个则寻思着想要建立属于他本人的势力。

    不想再给外界留下‘大司农与xxx是好友至交,亲密无间’的印象。

    这是人之常情,物之自然。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嘛。

    没看到如今连上官桀、张安世,都有了些自己的小算盘了?

    所以,霍光和韩说悄悄走到一起也就可以理解了。

    正坛上的事情,总是这么的波云诡异,迷雾重重。

    “贰师将军还有十天,就能回朝了……”韩说忽然说道:“霍都尉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什么想法?”霍光揣着明白当糊涂问道。

    “令婿在令居做的不错啊……”韩说也不客气,索性挑明了:“其任护羌校尉也有四五年了吧?霍都尉何不考虑,为令婿争取一二?”

    他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今,西域都护府之立,已是箭在弦上,西域都护府一建,自是不会独美天下……”

    “幕南都护府之筹备,怕也要提上日程了吧?”

    “令婿文武双全,若都尉愿意,应该可以拿下那幕南都护之职吧?”

    霍光听着,只是笑笑。

    幕南都护府首任都护,他女婿范明友,确实有能力也有资格竞争。

    同时也是最有希望赢得这一在如今帝国军事、经济和正治版图上至关重要一个职务的人选之一。

    毕竟,范明友潜能不错,人品杰出,在令居数年,建功立业,连天子都夸赞过。

    而且,范明友还与那位鹰杨将军私交甚佳。

    是少数可与之把酒言欢的年轻将领!

    若范明友要出任幕南都护,鹰扬系是没有话说的。

    而若鹰扬系默许甚至赞同,那么这个任命便将没有任何障碍。

    只是……

    霍光看着韩说,问道:“那么依韩公之见,那护羌校尉,谁去继任最是合适?”

    这个问题一出,韩说顿时呵呵的笑了起来,赞道:“霍都尉真乃当代俊杰!”

    “犬子韩增,允文允武,若都尉不弃,愿毛遂自荐……”韩说脸不红心不跳的直接说道。

    霍光听着,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再未答话。

    护羌校尉换幕南都护?

    乍一看,是他赚大了!

    可惜……

    如今谁不知晓,那河湟开发,乃是张子重张鹰扬亲自在抓的事情?

    参考一下去岁新丰亩产七石的大新闻,就可以知道明年河湟必然要大爆!

    而一旦如此,届时朝堂上分功劳,哪怕护羌校尉是头猪,都必能分润许多,沾上许多光。

    旁的不说,看看如今的新丰系的那些文官就可以知道了。

    从前,在长安无人知的陈万年,如今已是天下知名的名臣。

    从前,不过是郁夷一个小小的不入流的农稷官的赵过,现在更是天下有数的能吏,为士人百姓称颂的贤能。

    至于太学生们,更是在新丰镀了好大一层金。

    不过一年,就完成了其他需要十年、二十年才能积累下的人脉、关系、名声。

    随便一个亭长、乡官,只要愿意,外出就是县尉、县令起步。

    而新丰各乡的蔷夫、游徼,乃至县衙有司的能吏,若是肯答应去外郡,至少是郡司马、主薄一级的大员!

    这些也就算了!

    关键是,这些人还都有着一层其他人,拼命想要却很难得到的‘名臣干吏’光环。

    只消看看桑弘羊的儿子桑钧,一年之内,从纨绔子、二代,成为了如今长安人口中的‘国之栋梁’,成为天子嘴里的‘社稷能臣’。

    便可以知道,一个好名声有多么重要了!

    可以这么说,好名声是成为九卿的关键。

    声名狼藉之人,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爬到九卿的高位上。

    故而,韩说的用心,已是昭然若揭。

    霍光岂会上当?

    然而,韩说却不死心,厚着脸面,继续说道:“都尉还是考虑考虑罢……”

    “幕南,如今已非旧日之夷狄荒漠之土,乃是一个金山银矿啊!”

    “其所产羊毛、羊绒,牛马牲畜,不过数月,便输入内郡价值超过十余万万之巨,而内郡输幕南之布帛、茶叶、盐铁、药材、粮食,亦累计价值数万万……”

    “令婿若为幕南都护,不消数载,便可为都尉经营出一大臂助,使都尉得一奥援!”

    “更可借机染指兵权,在军方拥有影响力!”

    “汉家之朝堂,自高帝以来若无军方之支持,则不能为相!都尉应该是清楚的……”

    霍光听着,心中有所松动。

    韩说说的确实是事实!

    自有汉以来,历代丞相,除了少数几个是天子扶起来的傀儡外,剩下的实权丞相不是军方大将,战功赫赫的功臣,便是与军方关系密切的能臣。

    而现在,随着天子老迈,旧的权力结构体系崩塌,新的权臣还在萌芽之中,除了那位鹰杨将军外,剩下的人,无不是百舸争流,各显手段,处心积虑的想要在未来的朝堂上拥有一席之地。

    至于霍光这样野心勃勃,想要在将来拥有自己舞台的人物,更是已经开始谋划着天子驾崩后的世界,并为之落子。

    显而易见,想要在未来,太子登基后,站稳脚跟。

    军权,特别是可以为他出头说话的军权,至关重要!

    而韩说所言,确实有道理!

    漠南,随着羊毛与牲畜贸易的兴盛,已经渐渐成为了帝国版图的重要一环。

    而且,其继续发展下去,有在将来自给自足的潜能!

    若霍系可以控制和掌握当地的资源,建立权威。

    那么,就有可能在未来,在得到鹰扬系默许后,登上帝国权力顶峰。

    而他霍光就有机会拜相,成为帝国的执掌者!

    考虑到太子性格软弱,极易被人影响,那么他霍光就有可能成为像国初的曹参那般的权相——政令、法令自丞相出。

    只是……

    霍光抬头看向韩说,问道:“韩公如此苦心,所图的又是什么?”

    “韩文如今已是雁门太守,如今又欲以韩增为护羌校尉……”

    “明公所图甚大啊!”

    韩说听着,咧嘴一笑:“怎敢与都尉宏图大志相比?”

    “说,只是想守住这祖宗基业罢了!”

    韩文为雁门太守,韩增再为护羌校尉,自己的女儿韩央若有幸再给那位鹰杨将军生下几个儿子。

    那么,老韩家未来的地位就稳了。

    说不定,将来可能还有机会,窥伺丞相之位——假如那位鹰杨将军不想入朝为相的话。

    而这完全是有可能的。

    届时,韩家便可以实现连续五代列侯的伟业!

    只是想想,韩说都觉得刺激!

    可惜,霍光根本不信韩说的话。

    因为,过去数十年的例子已经证明——韩说的嘴,骗人的贵!

    就不谈别的了。

    那江充、苏文与马家兄弟还有阳时主,过去和韩说关系多好?

    特别是江充,传说和韩说还是同榻之交,据说一度如胶似漆。

    韩说甚至还曾将自己的爱妾送去给江充享用,只求江充一笑。

    但现在呢?

    江充、苏文、马家兄弟怕是骨头都烂掉了。

    而江充却反过头来,和那位曾经恨之入骨的张子重好的不得了。

    儿子成了人家的迷弟,女儿更是送到其身边,任由其享用!

    霍光岂敢信韩说?

    他可不想被这个家伙卖了!

    但,也不好直接拒绝,毕竟,韩说还是很有用的!

    旁的不说,他控制的执金吾与卫尉衙门,便是未来数年内,这长安城内最重要的机构。

    所以,霍光只好浅笑一声,道:“韩公请容我考虑考虑……”

    韩说笑道:“都尉慢慢考虑,某家不急……”

    心中却已是冷笑连连,暗道霍光胆小,根本没有乃兄霍去病一成的果决!

    ……………………

    玉门关。

    张越登上这座城塞的城头,远眺西域。

    只见风雪漫天,狂风呼啸。

    他伸出手,迎着风雪,满意无比的对左右道:“大丈夫,当如是哉!”

    李广利既去,这河西就是他的地盘了。

    而有了河西,西域自然是囊中之物。

    当然,现在,西域还吃不下,也吃不了。

    得慢慢来,先把河西这边的事情搞定,让河西拥有自给自足的能力,简单的来说,就是种田!

    时间不需要多!

    三年足矣!

    屯田三年,精修内功后,就可以进军西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