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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信县主衣衫不整地倒地呻吟,发丝因出汗挣扎而凌乱,并且黏湿地贴在脸颊。当他把县主扶起,低声呼唤并查看的时候,杨玉芝带着几个内监推门而入,见此情景吓得魂飞魄散,如同被定海神针一样定住。
杨玉芝?怎会是她?我皱了眉头。她与西门雀走得近,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要说她的位置,说她最弱也行,说她有些背景也行,毕竟魏王武承嗣是她的姑丈,她转弯抹角还与女皇陛下的母亲同族。
但是毕竟她还不算正儿八经的宗室女,在宫里也没有固定的宫室,每天乘车进宫上学。虽然魏王十分希望她能住在宫里伴驾,但是女皇陛下似乎并没有体察魏王殿下的拳拳孝心,这件事一拖再拖便拖了下来。
这次惜福郡主奉命主持西苑秋游,公主殿下原本有意让杨玉芝留在宫里协助她,只因为她与西门雀走得太近,惜福郡主便推辞了,宁可自己辛苦点,把寿昌郡主请回来一同主事。
而这次的事故目击证人不是别人,居然是杨玉芝,更让惜福郡主匪夷所思。她毫不犹豫地将其软禁在宫里进行讯问。
“今年也不知怎么回事,傻子格外多。”惜福郡主吃一枚蜜腌的杏子,对着我冷笑道,“阿雀吃了几次亏,变得聪明了,学会要搞事不直接搞,找个替死鬼帮她搞!”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她,不知说什么好了。
“你不信?”她扬扬眉道,“这事儿出来我的第一直感就是她干的。把春儿身边的人都关起来审一审,呵呵,真是没想到,这丫头身边的宫人居然都被小恩小惠收买了。杨玉芝想进宫想疯了,看见别人懒得搭理她,被那阿雀几句甜言蜜语就哄得昏了头。其实她是魏王叔的内侄女,我焉有不照顾之理?可是她这般不识,给别人几句话就骗得不知东南西北,我也就由她去了。谁想阿雀胆子这么大,居然拉了杨玉芝挖坑埋阿春。”
我还是不能置信:“她害长信县主对她有何益处?”
惜福郡主冷笑道:“这人颠三倒四,做损人不利己的事也不是没有过。不过,这件事也不能说损人不利己。比如她与阿训的事搞得她在宫里步履维艰,处境艰难,搞出这事便可以让大家把她的丑事忘掉;同时还可报阿忠对她的不娶之仇。这女人啊,她可以看不上阿忠,不想嫁给他,可是若阿忠看不上她,不想娶她,这种仇恨,大约是刻骨铭心一辈子吧!”说完她以袖掩嘴笑起来,笑着笑着笑出了声,赶紧拿起茶杯喝一口茶压惊。
这是自临淄王殿下订亲以来我第一次看她笑。她的笑声让我第一次感觉怪异。她的笑声里包含了嘲笑,讽刺,复仇以及前所没有的尖酸刻薄。
当然,如果这事儿真的是西门雀一手导演的,那么对她刻薄点真的不过分。她这样把宫里的一池水搅浑,没有一方得益,还得罪了所有的人。李氏宗室因为本族女儿名誉受损,不会感激她;武氏宗室因此被质疑狼子野心,居心叵测,成为御史的攻击对象,也不会感激她;长信郡主发现这是一步烂棋,更不会感激她;杨玉芝发现自己被人当枪使,还要被魏王责骂,对她会是什么感觉,那就更不用说了。
“这要脑子被门夹得多扁才会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来?这次真是神仙都救不了她了。”惜福郡主冷冷地说。她拿起一只小签子,挑了一块绿豆糕放入嘴中。
“这案子,可是寿昌郡主一起审的?”我小心翼翼地问。
惜福郡主拍拍身上可能落下的点心渣,冷冷地笑道:“你想想看,皇嗣殿下家里出来的人,可能不可能来趟这趟浑水?就算她们有这胆量,皇嗣殿下可有这胆量?满朝文武抓着此案不放,借题发挥,殿下躲在东宫,可发过一声一息?只怕她们早就被她们那伟大的父亲教训过了,让她们不出头不多事,保持沉默吧!”
她话里的冷嘲热讽更有异于以往。在以前,虽然皇嗣殿下被武氏一族打压,但是惜福郡主对他还是充满了恭敬与尊重。此时此刻,因为皇嗣殿下罔顾儿子的心愿执意给他订下了一门不那么匹配的亲事,惜福郡主身为最直接的受害人,把对这位表叔的尊重撕开来,扯碎了,在脚下跺了不知多少回了。
她还不过是个小女孩,是个聪明的,但是容易记仇的小女孩。这次的审案,是她独立完成的。
“我的事完了,已经移交给掖庭令。剩下的,就是掖庭令与金吾卫共同再过一遍。”她拍拍手,立刻有宫人送上手巾,为她擦手。
事情真如她所言。掖庭令与金吾卫共同审理的结果出来,令所有的人大跌眼镜。这是西门雀一手策划的一出闹剧。她先是在长信县主耳边不住地说,她的命运逃不出先皇义阳宣城公主的巢穴,也会被嫁给一个侍卫。与其被嫁给一个不知底细的不堪之人,不如自己选一个知根知底,人品好的男人,生米做成熟饭,不怕陛下不赐婚。
长期的幽禁生活让长信县主变得十分胆小自卑。她相信了西门雀关于她会被嫁给侍卫的话,但是让她去给一个男人投怀送抱,美目传情她也是做不到。这样,西门雀又从她身边的人下功夫,早先的小意收买,到此时加了砝码。她先说动了长信县主,让她相信按照目前的进度她练不好骑马,到西苑秋猎的那天,她会在众人面前出丑。要想那天不出丑,就要加课,又在她午膳之中动了手脚,给她下了泻药。然后她利用杨玉芝,花言巧语让她成为那个在恰当的时机闯进去的人。
你若说她算数不好,可是她一步一步时间算得十分精准,让阿忠在正确的时间闯进了小校场旁边的休息室,抱起了衣冠不整的痛倒在地的长信县主。
只是这个场景,太煞风景了一些。
女皇陛下震怒。她对着太平公主大发雷霆:“我把春儿交给你,你居然这么疏忽!她人在你眼皮子底下,居然伺候的人就能被那个贱妮收买了!你,你——”她气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丹阙之下,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人。
公主殿下不敢辩驳,只能磕头认错:“是儿臣不智,辜负了母皇的信任。”自己的母亲自己知道,她是吃软不吃硬的。
惜福郡主此时挺身为公主辩道:“陛下明察!最近一段时间,公主殿下既要主理简表哥的婚事,又要为东宫的两个殿下的婚事操劳,实在是不能兼顾!”
女皇陛下虽然仍在震怒中,口气却有了缓和:“你忙不过来便对朕说,把春儿挪出去,不拘交给惜福也好,寿春也好,都是好的。你自己硬撑着,出了这样的事,说起来好听吗?外面的那些御史们还吵吵着说这是承嗣和三思在唆使阿忠欺辱贤儿的后人,你说承嗣冤不冤?三思冤不冤?阿忠又冤不冤?阿忠这层皮怕是要给他们剥下来了吧?”
阿忠的性命差点搭了上去。自从我负责他的伤势之后,他才算一点点地从鬼门关上回到人间。这事儿到底是谁干的,却无法彻查,居然成为无头案。
公主殿下再次叩首谢罪:“儿臣失职!”
这件事最终的结果是,阿忠无罪释放,给假半个月在家中养伤;西门雀被打入冷宫监禁起来。女皇陛下的原话是这样讲的:“这是在洛阳,若是在长安,倒真想让她去住住义阳与宣城住过的房子,谁让她这么想她们呢?也罢,让她去与宣城为邻,好好地为她祖母抄经祈福吧!她祖母把她托给朕,朕没有教好她,愧对她的祖母。将来若到地下去见她祖母,还不知怎样跟她交待呢!”
于是下面跪倒的那一片赶紧匍匐赞颂:“陛下定然万寿无疆!”
西门雀被软禁在宣城公主居住的隔壁宫院,无诏不得外出。每日必须抄经若干,会派人定时检查。
长信县主被挪出公主宫中,交给寿昌郡主管教。女皇陛下冷笑一声道:“必得交给同宗姐妹管教,有个什么意外,生个什么病也不会给人说是武氏害李氏遗孤,好像我这个祖母不是亲祖母,倒是个母夜叉,专门毒害自己的后人。”
公主殿下赶紧道:“这些小人懂得什么!母皇息怒。”
女皇陛下身心疲惫,坐下抚额,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你们都退下吧。宣林小鱼给朕揉揉额头,怎么这般痛!”
众人无声无息地退下。我退出门外的时候,看见小鱼儿在女皇陛下贴身宫人的引导下急匆匆地进入内寝。他的衣摆擦过我的裙角。他对着我微微一笑致意。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他那一笑如此妖媚,如此暧昧。
他如今已经今非昔比,是女皇陛下信任的内侍了。能在女皇陛下宫里深夜滞留的,他是五郎六郎之外的第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