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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逸辞背对我站在露台,他身上穿着是早晨走时的西装,保姆和九儿站在楼梯口,九儿脸色惨白,保姆一只手扶住她,她看了看我,张开嘴指露台想说什么,最终只发出一声颤抖的啊,保姆按住她脑袋在自己胸口,轻轻拍打她脊背。
偌大客厅内诡异的气氛令我意识到不对劲,我指了指地上堆积的瓷片,“过来个人收拾了,怎么堆着不动,扎脚呢。”
九儿动了动身子要过来,她像是被吓住了,脚下很迟疑,保姆拉住她,要替她过来,周逸辞这时在阳台上说,“怎么不问谁打碎的。”
保姆蹲在我面前,担心用扫帚会划伤地板,只能用指尖一枚枚捏住,再小心翼翼扔进黑色的垃圾袋,我听着耳畔细微的脆响,慢条斯理说,“既然已经打碎了,再问是谁也没有意义,它反正也变不成好的,都是要归于尘土。”
我说完看九儿,“下次小心,碎了杯子没事,别伤到自己。”
她僵硬点头,周逸辞始终低头看什么,在我这句话说完后他抬起头,注视着头顶悬挂的空荡荡的鸟笼,“你怎么知道她打碎的。”
我把包放在玄关,一手脱大衣,“就她脸色白,一定是不小心失手打碎的。”
周逸辞嗯了声,“太聪明,也太会察言观色的女人对男人威胁大,因此下场往往都不好。”
我解纽扣的手微微一滞,他继续说,“不过也看男人是否舍得让她下场不好。”
他抬起头旋转着鸟笼,“像我这样的男人,就不是很好说。”
保姆把垃圾袋扔到角落,等着买菜时顺手带出去,她接过我脱了一半的大衣挂在门后,整个人显得非常沉默,也不问我喝不喝水,好象并不敢开口。
我盯着不远处的露台,迈步走过去,在我距离不足一米时,视线里闯入的东西令我脚下倏然顿住,心里扑腾跳了下,浓烈的血腥味一点点刺入鼻息,毛发上的血迹都还没有干涸,正散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地上倒着两具尸体,一具来自黑鹰,一具来自鹦鹉。
它们都断了脑袋,和身体四分五裂,脖颈处的血结了咖,浓稠的白浆与腐烂的肉偎依在一起,脚与身体都很松软,没有呈紧绷的姿态,死前大约都不曾经历挣扎,是突如其来就被捏断了。
我抬起头看了眼笼子,笼子里是干净的,新添了食物和水,在鸟儿吃得不亦乐乎时一把掏出掐断,在半空的位置才会留下露台瓷砖与墙根有飞溅的血迹。
我闭了闭眼睛,周逸辞右手还托在笼子底下来回摇晃,“我给它们金丝笼,喂它们好吃喝,每天都有佣人打扫伺候,鹦鹉却不肯学我说话,对我的交待置若罔闻,我留它何用。至于这只黑鹰。”
他冷笑,“它自以为是天上翱翔的王,胸怀大志手段卓绝,不甘心被我豢养,更不甘心连周周那只狗都有名字,它却无名无份供我玩乐,每天用尖尖的喙啄击鸟笼,想要逃离出来。我给它笑脸,伸手将它的喙塞回去,它非但不领情,还用来啄伤我,让我流血。它怎么知道出了笼子外面就是一帆风顺,又怎么知道埋伏在暗处没有猎枪对准它。人不知足,鸟兽也贪心,无非还没有认清自己到底是谁,从来都是一只金丝雀,还要翻出天吗。”
我深深吸了口气,已经没有了握拳的力量,手指像被锯断,在手骨上勉强连着一丝筋,并不是长在根里那样结实。
周逸辞说完侧过身体,他高我一头,可以俯视我,“其实金丝雀并没有价值,它和人的关系非常简单,非常纯粹,它可爱诱人,明眸善睐,难以让人控制住对它的喜欢和着迷,才会被好吃喝来豢养,忍受它不知天高地厚的臭脾气,可它不该面对一次又一次的笑脸还猖狂放肆。”
在他和我说话的时候,我始终没有看他,只死死盯住脚下的尸体,等我适应了眼前血腥残忍的一幕后不动声色镇定下来,我指了指地上,“给我拿个袋子。”
保姆听到我说话,站着没动,九儿聪明,也机灵,可她怕死物,而且她刚才一定亲眼看到这两只鸟兽怎么死的,才会吓成那副模样,她贴着墙壁白着一张脸,身体还时不时抖一下,我见没人敢过来,面无表情蹲下拎起鹦鹉的一只脚,另外一只手掐住脑袋,转身往门口走,保姆见血淋淋的尸首惊慌退后一步,九儿吓得捂住耳朵,她不敢叫出声,就死死闭着眼睛。
我把尸体扔进刚才的黑袋子,又折返回去拿黑鹰,在我蹲下手刚要触碰到细脚时,周逸辞在我头顶淡淡说,“你不怕吗。”
“怕。女人都怕血腥,除非是受到过训练,但现实生活中,谁没事训练自己这个。也有天生胆子大的,时不时装可怜。”
他嗯了声,“所以你是训练过,还是天生胆大。”
“都不是,我很怕。”我蹲在尸体旁,抬头看他,“可放在这里,一直看着会更怕,收拾了渐渐忘了,也就过去了。怕是女人天性,可非要追究我也不怕,我在江北看到过那么多血腥,难道死两只鸟,比死一个人还恐怖吗。苍天留我活到现在,帮我渡过了最煎熬的日子,就不会再让我死。”
我说完拎着足有十斤的大黑鹰站起来,它的重量坠着我半边身体,我几乎握不住,脚仿佛要从我指尖脱落,“人心莫测,世上万物,张开血盆大口的老虎和雄狮,残暴凶狠善于围击的鬣狗,也不及人的狠更值得忌惮。”
周逸辞目光从我手上提着的尸体收回,落在我脸上,他眼底的光透着狠,透着冷漠,我只和他对视了半秒不到便立刻移开,将黑鹰丢进袋子系好死扣,踢到保姆面前,“扔外面。”
保姆这个年纪比较信佛,做不到年轻人的野蛮,她问我,“程小姐,不给它们烧了吗?”
我看着她的脸,“先生说了什么你没听到吗。它们作为金丝雀不能取乐主人,不能认清自己,更在一味的猖狂后激怒别人还无法保全自己,连逃离升天的能力都没有,也就不配一个葬冢和一把火烧。”
保姆身体颤了颤,她被我和周逸辞脸上从没这样清晰暴露出的阴狠惊住,她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消失一天后一切都变得如此莫名其妙。
她仓皇点头说好,拎起袋子奔出大门。
我没在客厅久留,等保姆出去后转身往二楼走,经过九儿身边时我问她好点了吗,她捂着胸口,脸上还有斑驳泪痕,“程小姐…”
她像要劝说我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她知道我固执,这天底下的女人加起来还不及我一半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我只要开始做,绝不会被别人拉回去。
我握了握九儿的手,让她去休息会儿,不必跟着保姆帮厨,然后上楼拐入婴儿房。
周周在文珀床底下趴着,正叼一只毛绒球啃着玩儿,文珀也醒了,睁着眼睛注视天花板吃手,周周先发现我,它从底下钻出奔着我跑过来,往我腿上扑,我蹲下抱起它,它软软绵绵的身体一个劲儿扎向我怀里,不知道该怎么朝我撒欢儿。
我忽然很庆幸,庆幸周逸辞没有动周周的心思来警告我,否则欢蹦乱跳的它现在也只是一团血骨。
黑鹰与鹦鹉又有什么错,他狠到能滥杀无辜来达成自己目的,甚至他都不知道是否有用,也无所谓双手添一把血腥。
万物皆是生灵,生灵灭绝是世上最可怕的事,它其实并不遥远,人心的险恶足以让生灵涂炭。
我将周周放回地毯上,它和文珀非常亲近,喜欢在婴儿房的每个角落休息玩耍,把它抱出去它还会再溜进来,久而久之就没人管它是否回自己的窝。
我走到婴儿床边,文珀忽然看向我,他将吃了很久已经有些瘪的手指从嘴里吐出,指尖和唇角还勾连着一丝晶莹的水线,我为他掖了掖被角,将他下巴上的唾液都抹掉,“文珀,你喜欢爸爸和妈妈在一起,陪着你长大吗?”
他两只白胖的短腿交缠在一起离开了床铺,在上方悬浮着,轻轻搓动,裹着尿不湿的屁股一颤一颤,像极了一只面团子。
我难以想象他是从我子宫里孕育,由一个小小的胚芽成为一个胎儿,再血淋淋的剖出,一点点长到现在白嫩可爱的模样,他还不会说话,可也用不了多久就能喊爸爸妈妈,他也许会和周周吃醋,它都有小名他却没有,我不知道他长大会像我还是像周逸辞,不管像谁,他都会非常漂亮聪明,可他也注定无法成长在一个没有任何风雨波澜的家庭。
我蹲在床边,握住他绵绵软软的小手,在自己有些冷的脸上贴了贴,“妈妈很自私,妈妈不只想要你,还想要丈夫,要婚姻,所以你会恨妈妈吗,恨妈妈不够无私的爱你,不能为你隐忍委屈,这样糊里糊涂的过一辈子,会吗。”
文珀听不懂,他甚至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他只是很好奇的看着我,澄澈透亮的眼睛像两珠紫玫瑰葡萄,让我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也觉得周逸辞更残忍。
他这么小,这么可爱,为什么我们无法给予他一个完整美好且堂堂正正的家,他娶了梁禾依,就注定文珀留在我身边只能是个私生子,除非他离开我,可这不残忍吗。
我闭上眼睛,在文珀的手指上吻了吻,他哈出一口气,朝着我要动,我立刻将他扶回去,重新把被子盖好,周周蠕动着缩回床下,低低呜了声,将脑袋埋入柔软的地毯,我随手关上灯,室内顷刻黯淡下来,窗外只余一丝黄昏后的浅光。
我推门出来反手合住,文珀不太想睡,还在床上发出类似吐泡儿的声音,我转身时看到对面书房的门虚掩,里头渗出一丝浅光,九儿端着茶水从楼下上来,她在楼梯口停顿住,有些惶恐看那扇门,最后将目光落在我脸上,迟疑着喊出程小姐,我明白她害怕,不敢给周逸辞送进去,她看见他发狠掐断鸟鹰脖子的模样,心里蒙了层洗不去的阴影,我走过去问她怎么了,她声音泛着哽咽,“先生要茶。”
我嗯了声,从她手里接过,扬起下巴示意她下去,她抹了抹眼睛点头,我也没敲门,直接用脚尖踢开,周逸辞站在书桌前刚挂断一个电话,他恰好转身看向门口,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捧着茶盏面无表情走近,单手放在桌角,他扫了一眼,“怎么是你。”
“九儿吓着了,不敢进。”
他闷笑出来,“只有你敢。”
他伸手从托盘内端起瓷杯,先是把玩摩挲了片刻杯身的图案,然后嗅了嗅茶香,“是什么茶。”
“你不是爱喝普洱吗。”
他脸色一变,“谁说的。”
我也一愣,“碧螺春?龙井?”
他注视我,笑得非常阴森,“谁爱喝普洱。”
我也是口误,完全无意识的说出来,我解释说谁也不爱喝。
他张开薄唇含、住杯口,尝试了几滴,“毛尖。”
他偏头睨我,“你在逗我吗。”
我也觉得好笑,家中柜子里有很多牌子的酒和茶叶,九儿今天还真是被吓坏了,随手找出一罐抓了把就泡好端来,毛尖是我爱喝的,常搭配桂花和玫瑰,周逸辞几乎不碰。
他将茶杯重新放回托盘,“怎么不问问今天的结果。”
我垂下眼眸,他果然还是放不过这一关,我说,“我都清楚。”
“掌控在你的意料中,对吗。”
他侧身对我,手指在杯盖上戳戳点点,那是一簇青色的花,不知是描摹还是纹刻,十分流畅漂亮,周逸辞的东西都很华丽精致,未必有多么奢侈,但一定是寻常人达不到的品位。
狠毒的男人都精致,也都深沉。
而咋咋呼呼骂骂咧咧的,实际都色内厉刃毫无胆量,用江湖话说就是个混混地痞,欺凌穷人摊贩,给真正的爷当孙子。
“这么久,金律师到底在哪里。”
“在你公司旁边的酒店。”
周逸辞眯了下眼睛,“你安排的。”
“他自己不想被你和穆津霖其中任何一个找到,也不愿站在风口浪尖上成为众矢之的,不止你们找他,多少人都在找他,他只好来求助我。”
“眼皮底下金蝉脱壳,这一招玩儿得惊险漂亮,没你这个女诸葛,他办得到吗。”
周逸辞转过身,他面朝我,居高临下的俯视,唇角和眼底都染着十分深邃的笑意,“说谎的嘴唇,要长出一万颗水炮,吃不了东西,还会不漂亮。”
我盯着他不语,他笑着问,“好玩吗。”
周逸辞宽厚的大掌从我脸上流连而下,一直到我细弱的脖颈,他非常爱怜的眼神,疼惜又不忍,最终慢慢蜷缩,将我完全控制在掌心。
那像是能托起希望的帆船眨眼间变为刮骨的利剑,他忽然狠狠扼住我喉咙,我挣扎之中被他掌下的力量推拒到书架,背部狠狠撞上去,砰地一声,书架剧烈晃动,书籍从四面八方的位置滚落下来。
他眼底的柔情不复存在,似乎只是一个错觉,变为似怒非怒的风暴,我回想起露台上被掐断的尸首,和他此时对我的动作如出一辙,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做出什么,他也看到我眼中一丝非常微茫的惊恐,更多是我伪装的平静,他用最狰狞恐怖的笑容问我,“我对你这么好,这么温柔,你怎么还不知足呢。”
我张开嘴发不出声音,连呼吸都很困难,我垂下眼眸看到他手背绷直的青筋,他下了重手,他其实从没舍得用力对我,这是第一次。
“这张俏丽纯真的脸,怎么如此会演戏,昨晚还偎依在我胸口,对我万种柔情,今天就变成了背后捅我的刀子。”
他低低闷笑,“女人善变,可真是猜不透。到底还要我怎么疼你,你才肯乖一点。”
我咬住嘴唇,将所有力气都集中在鼻子,狠狠呼吸着,可鼻息与喉咙连成一条线,都被他扼住,我能呼吸到的只有很少一丝,根本不够我维持下去,我涨红了脸,他看着我这样狼狈又痛苦的脸。
“程欢,别不知天高地厚,好好待在我身边,文珀还由你照顾,如果你再兴风作浪,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残忍的事。”
他扣在我咽喉处的掌心抬了抬,隔开一厘米距离,猛然灌入进来的空气续了我的命,他脸朝我靠近一些,“文珀能在你身边长到几岁,取决于你这个母亲安分守己的程度,记住了吗。”
那一丝几乎晕厥的沉闷在氧气冲击下被杀死,我狠狠抓住周逸辞胸膛的衬衣,艰难发出沙哑沧桑的声音,“难道不是取决于你对我的兴趣还能维持多久吗。你已经明确告诉我,我不过是供你玩乐的金丝雀,这些好早晚都会灰飞烟灭,为什么不允许我为自己想后路。我不是从最开始就站在了背叛的位置,我问过你要不要走,我问过你要不要娶,我问过你所有我能咬牙问出口的话,何况你我之间从来谈不上背叛,如果有,也是你亲手送我站在这个位置,从我跟了你爸爸那天起,我不就已经背叛了吗?”
周逸辞的脸色愈加阴沉,他最恨别人的反驳和质问,也最恨翻旧帐,尤其这个人还是我。
不过他禁锢我脖子的五指并没有因此而失控,他忽然露出一丝笑容,手掌松开向上微微蜷缩,捏住我下巴,他这才用了极大力气,知道这不会伤害我性命,只能将我整张脸都捏变形,让我感觉到无法排解的巨痛。
他目光贪婪在我眉眼和薄唇上打量,恨不得一口吞吃入腹,“你这样聪慧可人,从美好的皮囊,到工于算计的内心,都让我欲罢不能,我对你的兴趣怎么到得了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