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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黄观自小葱接手后,额上豆大的冷汗直冒。
迷糊中,每拔出一根细木刺,他都能感觉到尖锐的疼痛,痛完却是说不出的轻松。
待小葱全部清理完毕,再一清洗,伤处一阵火烧火燎,然后药粉洒下,更觉清凉舒适,再被温软的棉布一裹,帮他包扎的那双手也极为温柔,他因抵抗疼痛而绷紧的神经就放松了,疲惫之极,只想陷入沉睡。
可是,这时板栗接手了,用力一扯,他便从温柔乡里清醒过来。
耳听得葫芦的说话声,才知晓是那位小葱姑娘帮自己清理的。
他心下既感且愧,强撑着抬头,搜寻到小葱的身影,弱声道:“在下惭愧。有劳张姑娘费心了。”
想济世堂的女诊室都不让男人进去,如今这位小葱姑娘却为他清理伤口,且伤的又是那个地方,实在是医者仁心。
又想她前番虽然嗤笑了他,却也是意有所指,如今他不再愚孝,一味顺从母亲,而是时常劝导她,竟然收效显著。
因此两件事,他心里对少女说不出的感激,立意等伤好后要上门面谢她。
方智和方威也夸小葱厉害,说了许多的奉承话。
小葱见黄观无事了,才记起男女大防来。
见哥哥们那样说,这书生又这样谢,她眼珠一转,笑道:“这也不算什么。我们做大夫的,要牢记‘医者父母心’,方不负了悬壶济世之名。黄少爷若真要谢,不妨捐些财物或银两给医学院。若能令医学院多培育出几个大夫,也算是一项功德。再说,这医学院本就是无数人捐款兴建的。这些年,前前后后我家就捐了八万两银子,方伯伯家也捐了六万两……”
医学院是秦枫主持,张家和郑家牵头筹集财物,故而方家虽有钱,却没有越过张家去。
后面的话黄观也没听清——他被八万两白银砸晕了。
刚兴起的关于这小葱姑娘的种种美好,并思及伤愈后登门面谢的诸般情怀,都被那沉甸甸的黄白之物给压了下去。
一心只读圣贤书、不理阿堵物的他,脑子有些发懵:八万两白银,那是多少?
黄家虽然也算是清贵人家,轻易也不能拿出八万两银子来。
他因为心下震惊,就没听见小葱后面的话:“……也有捐几千两的,也有捐几百两的,至于几十两几两的就更多了。钱多钱少都不要紧,重要的是那份心意!”
因为漏听了这一番话,致使书生满心失落彷徨。
正好这时板栗帮他包扎完了,缠上最后一道,用力一系,高兴地嚷道:“好了!”
黄观正努力换算,想要弄清八万两白银的具体价值,被他这么一扯,疼得一哆嗦,顿时就晕过去了。
临昏迷前犹在想:等回去问问母亲,这回来下塘集带了多少银子。不够的话,先捐一些,再写信让父亲送些来……
小葱洋洋洒洒致完募捐词,没换来书生一个子儿的应答,定睛一看,原来晕过去了。
她不禁又是纳闷又是郁闷,嘟起红嘴儿,心下暗道:真是小气鬼!听见捐钱就装晕。我又没要你捐八万两,我不是说了,几十两几两也是份心意么?礼部侍郎家连这点银子都没有?
因为来马场的路上,方威跟她介绍了黄观的身份,所以她这么想。再者,她觉得这人要是捐了银子,也算是谢过她了,他们就算是两清了。
方威见黄观晕过去了,忙对小葱叫道:“哎呀!黄兄晕过去了。张姑娘快给瞧瞧,可别有大不妥。”
小葱撇撇嘴,上前蹲下,刚要扶起书生的手臂,被葫芦手快抢了过去,端平放稳后,示意她诊脉。
小葱伸指搭上,细诊了一回,道:“没事。一会就好了。回去我开个方子,熬了药给他服下。又没伤到筋骨,痊愈起来也快的很。”
方家兄弟这才齐齐松了口气,对着小葱不住说感谢的话,又说害她费心。
出了这事,众人自然无心玩耍了,一齐回转庄院。
方夫人听了这事,顿时就不自在了,一边派人去看视伺候黄观,一边对刘氏歉意道:“郑夫人,都怪我们没安排妥当,才有这事。实在是委屈张姑娘了。我下午就让人送黄少爷去济世堂,不敢再劳烦张姑娘。”
又不住责备方智兄弟两个,说事先为何没让人将马场清理干净。
刘氏心里也膈应,面上却一点不显,不在意地笑道:“瞧夫人说的这话,小葱哪当得起!她本就是大夫,今儿不管是谁受伤了,她都会一样治。”
板栗也笑道:“就是这样。‘嫂溺叔援’,乃权变之举。妹妹替人治病时,心里眼里只有病患,无男女之分。”
方夫人听了暗自点头,又夸赞小葱一番,然后引众人去用午膳。
虽然刘氏并无二话,方夫人还是让方智去跟黄观说,因不好再麻烦张家姑娘,下午就亲送他去下塘集济世堂就诊。
张姑娘是方家请来做客的,谁知出了这事,让她帮一个少年男子治伤,先前还能说是权宜之计,眼下再劳动她,实在有碍情理。
黄观本就愧疚,又惦记八万银子的事,急着要回去盘家底,遂赶紧应承了。
下午,方智安排马车,亲送黄观去济世堂,又去黄家叫了人来伺候,直忙到日落时分方才回到庄子上,也不必细述。
这事过后,方夫人更加精心招待刘氏等人,宾主相处甚欢。
方威跟板栗越来越投契,几乎无话不谈;方智也跟葫芦颇为合拍;就是敏慧跟小葱,也是你教我穿衣戴首饰,我教你饮食调养身子,说不完的少女话儿,也就敏静话少一些。
住了一夜,第二天午后,刘氏要告辞。
方夫人苦留不放,于是只好又住一夜。
闲谈间,两人说起方家兄弟去清南村附学之事。
原来,方靖宇不想儿子太叨扰郑家和张家,遂跟张槐买了块靠近私塾的地,置办了小小一处院落,专供他们兄弟读书之所。
晚饭后,小辈们到两人跟前请安。
方夫人便对两个儿子道:“我本来要多拨些人去伺候你兄弟两个的,听你们郑婶子说了一些事,我又改主意了:就拨一房人给你们,诸样事自己留心吧。你们只看板栗跟葫芦是如何读书的,跟他们学就成了。”
方威拍着胸脯道:“娘放心。儿子这们大了,又不用人帮着穿衣喂饭,要许多人也没用。就是一时差些什么,我们难道不会去找板栗帮忙?”
方夫人白了他一眼道:“你们是去念书,还能有多少事?一个老汉洒扫看门,一个婆子洗衣煮饭,再一个小子跟着跑腿,净够了。别有事没事就去烦你们郑叔叔和张叔叔。你俩小心了,你们父亲可是说了,清南村的孩子读书厉害的很。若是你们在京城混了这么些年,到了这来,却连人家的脚后跟也赶不上,看还有脸见人不!”
方智听了肃然,方威却不信,嘴里嚷道:“娘就是找由头训儿子。”
方夫人对刘氏笑道:“郑夫人听他这话,可笑不可笑?”转向方威,“我训你?你自己的前程,自己不经心,也不能怪人。先不要说大话。到了那,你们看看人家是如何念书习武的,再把自己掂量掂量,不就有数了!”
方家兄弟一齐答应了,退下不提。
这里,方夫人又跟刘氏说了些儿女的事。
刘氏笑道:“他们兄弟看着就是好的。夫人太严了些。”
她自然能觉出方家结亲的意图,想着回家跟菊花说这事。
方家兄弟原也不错,只是如今清南村的少年,确实如方夫人所说,出色的不少。
无论是李敬文兄弟还是泥鳅,乃至于老鳖玄龟,李敬贤等人,无一不是资性聪明的,自家的葫芦和板栗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真要论起来,这方家兄弟除了家世,其他就不大显眼了。但张槐和菊花可不重家世,或者说,这种富贵的人家,反而是他们为儿女寻亲时要规避的。
且说方家兄弟送葫芦板栗去歇息,路上,方威问板栗:“板栗,你们村的孩子是如何用功的?我爹跟我娘老是在我们跟前说。你跟我说了,我也好心里有个数。”
板栗先前在长辈们跟前,自是规规矩矩,出来又是一副模样。
他笑道:“如何用功的?还不是跟平常人一样读书。只是咱们庄户人家的娃儿,一边种田一边读书,懂得民生疾苦,自然对书中所述就能铭记于心了。”
见方家兄弟面上有些疑惑,又道:“不过就是要常下地干活罢了。不过,你们放心,这地好种的很。撒了种子,拉几泡屎在地里,那庄稼就长出来了。”
方威虽不懂种庄稼,闻言也有些诧异,便问道:“听说你家的地也不少,几泡屎哪够?再说,人一天也就一泡屎,你就想多拉也不成。”
葫芦转头偷笑。
板栗也忍笑道:“所以早上得起早——起早拾粪哩。咱们村,像这个天,早上还没亮的时候,雾气蒙蒙的,好些人背着粪筐子,跟鬼魂似的,就在房前屋后、村里村外转圈。低着头,到处找狗屎、猪屎、鸡屎,要是有幸能碰见一堆牛屎,那可就跟捡了黄金一样了。”
方威听傻了,停住脚步叫道:“你们早上不读书习武,去捡大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