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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王府的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动,管家将泠儿拦在漫香阁外,只让漫夭一个人进去。
漫香阁的一草一木看上去那样的熟悉,她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有股恍然隔世之感。园中杨柳依依,棋台光滑如镜,地面干净整洁,空气中飘飘渺渺,充斥着那个人的清爽气息,一如她曾经住在这里的感觉。
园子里一个下人都没有,她穿过庭院,看了一圈也没看到宗政无忧的影子。走到从前的寝阁,见房门轻掩,窗子半合,她微微一顿,来到窗前,轻轻将窗子打开一条缝。
只见曾经属于她的那张床上,此刻斜躺着那个面容纯净如仙的男子。他身上白色的衣裳,一角垂到地面,床上的锦被跌得整整齐齐,不似是特意来此休息,反倒像是太过疲惫不经意的睡着了。她忽然想起,她第一次在这里醒来时的情景,那时候,宗政无忧端着一碗药,坐在她身边等着她睁开眼,然后恶意逗弄她,用嘴喂药,害她差点连肺都一起咳出来,他还取笑她,说她笨。
一晃一年多,那些事在她脑海中,清晰的就像昨日。而那时的他,如仙如魔,邪魅而张扬。如今却只剩下冷漠萧索。
她看着那张彷如孩子般纯净完美的面庞,眉宇间藏不住的疲惫,让人不住地心疼,想要走到他身边替他抚平哀伤。
她忽然觉得她不该来这个地方,这里有那么多的记忆,有那么多的情感,她控制不住自己心底蔓延的疼痛。紧抿着唇,抿出一丝苍白的颜色,将手中的扇子放到靠窗的桌子上,便转身逃一般的离开了,没听见身后传来的如梦呓般的呢喃:“阿漫……别走……”
转眼入秋,启云帝到临天国已是九月份,离秋猎的日子不到十天。
这日,秋阳夕照,迎接启云帝的仪仗从皇宫一直摆到了城外,相比二十二年前上一任启云帝的到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晚,皇宫摆宴,为启云帝接风洗尘,漫夭身在其列。
二十一岁的年轻帝王,一身云灰色的锦龙长袍,面容清隽,身材颀长,行为举止之间,除具备一个帝王威仪的同时,还多了一份儒雅俊逸,让人很自然的便会生出几分敬仰,不因他年纪尚轻而有轻视之心。
漫夭上前见礼:“臣妹拜见皇兄!”
“快快免礼。一年多不见,皇兄甚为想念。皇妹……似乎清减了,可是来这里水土不服所致?”启云帝温文笑着,迅速扶了漫夭,语带关切问着。
漫夭淡淡道:“回皇兄,臣妹很好,并无水土不服,劳皇兄惦记,臣妹心中惶恐。”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触碰,笑容恭敬有礼却带着淡淡的疏离。
启云帝眼光微顿,似乎不曾察觉有异般的笑了笑,应临天皇邀请坐上与其并排的主位。
这是分别一年后的第一次会面,席间,启云帝不间断与她说上几句话,神态间并无一个帝王高高在上的姿态,反倒自然流露出身为兄长对于妹妹的宠溺和关爱。
漫夭始终微笑应对,扮演好一个和亲公主重见亲人的角色。傅筹坐在她身边,时不时为她布菜,启云帝眸光微闪,嘴上笑道:“看将军与皇妹如此恩爱,朕心甚慰。”
席中其他人听后连忙跟着一阵赞叹,说傅将军与公主如何如何的般配,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临天皇端出一国帝王应有的姿态,眼底神色却是莫测高深,叫人看不通透。他若有所思地拿眼角扫了眼太子与九皇子之间空出的席位,这一次,他没再逼着宗政无忧参加筵席。
傅筹很应景地执起漫夭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中,望着她深情笑道:“能娶到容乐这样的女子为妻,是我一生之幸。我非常感激两位陛下赐予我的这份天大的恩典。”他说着起身行了一个大礼,温和的面容看不出其它的表情。
话,是心里话,情,也是心中情,但是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漫夭只觉得有些讽刺。她浅浅笑着,直笑到嘴角僵硬。
年轻的帝王目光一转,似有所思,不经意扫了眼太子下方的空席,笑道:“这事,要真说起来,将军得感谢离王。”
众人微愣,启云帝又道:“当初离王拒婚,朕听闻之后,心中对皇妹深感愧疚,担心因此毁了皇妹一生幸福,但是没想到,竟还能促成一对神仙眷侣,当真令人高兴!朕,心里的这块大石,总算是落地了。”
殿内和乐融融的气氛瞬间凝滞,漫夭心间一刺,面上笑容却是不变。
临天皇眼光转了几转,笑得深沉,道:“启云帝不用为他们操心了,既然是容乐长公主亲选的驸马,自然是心中十分中意的人选,又怎会不幸福?”
帝王终究是帝王,总能抓住最关键之处。一个拒婚,一个设计选夫,两厢平等。
启云帝笑道:“临天皇说的极是!”
一席晚宴在惊心动魄的波光暗涌以及众人阿谀奉承的觥筹交错中进行得有声有色。
这席间,她偶尔动一下筷子,稍微一尝。多半时候,只是端坐在那里,看着那些精美的菜肴,面对那些虚伪的脸孔,即便饥肠辘辘,也毫无食欲。
散席后,临天皇安排人送启云帝去行宫别馆休息,临别之前,启云帝对漫夭道:“明日一早,皇兄在行宫等皇妹来叙旧,你我一年多不见,皇兄有许多话想对皇妹讲。”
漫夭恭声应了,目送他离开。出了皇宫,才吐出一口气。这样的宴席,应付下来,只觉筋疲力尽。
回到将军府,漫夭只觉浑身酸痛,这一顿宴席,整整用了三个时辰,想也知道那就是个煎熬。她一回府,才意识到自己其实还饿着,但已然是深夜,也不好再让厨房给做吃的。只好空着肚子洗漱完躺在床上,不知是心里装的事情太多了,还是其它什么原因,她竟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这些日子傅筹每日都宿在这里,今日不知为何,回了府让她自己先回房,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过了挺长时间,门外传来脚步声,人还没进屋,已经有食物香气飘了过来。她的肚子适时叫了一声,傅筹便端着香喷喷的饭菜进了屋,对她笑道:“饿了吧,快过来吃。”
漫夭披衣起床,到桌边坐下。很简单的饭菜,也就是些家常的食物,与她平日里吃的那些精致的饭菜看起来不同,却是热腾腾的,香气扑鼻,令人食欲大动。她扑扇了两下睫毛,不禁疑惑道:“这是哪里来的?”
这个时间,厨房的人应该早就休息了。
傅筹在她身边坐下,为她添了饭,随口道:“我做的。”
漫夭一愣,似是不能相信般地看着他。一个大将军还会做饭?说出去一定没人相信。
傅筹笑道:“别愣着了,快吃。”
漫夭夹了菜,放进口中,不知是不是她正好饿了的缘故,觉得这味道竟奇异的好。心底忽然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她吃得很慢,细细咀嚼着这种家常的并没有多精致的菜肴,心中涌出一阵阵感动。
傅筹专注地望着她吃饭的样子,看她那眉眼间隐藏的倦意,有些心疼。他伸过手去拂开她额角落下的碎发,温柔而怜惜地问她:“连亲人都需要应付,很累吧?”
漫夭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僵,苦涩一笑,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她叹道:“是啊。人活着……本来就很累。对了,为什么你会做饭?”
傅筹道:“很小的时候,在被人追杀的逃亡的日子里……慢慢学会的。”
漫夭一怔,很小是多小?十三岁谱了一曲悲凉曲,十二岁入军营,到如今权倾朝野的大将军,他的人生道定然也满是荆棘和辛酸。
傅筹忽然笑道:“你不好奇是什么人追杀我吗?”
漫夭道:“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敞开的秘密,你若想说,自然就说了,你若不想说,我又何须问。”
屋里的灯光有些昏暗,傅筹看了她半响,转过身,揭开灯罩,挑了下灯芯,火苗呲一下炸开。
他目光投在那火苗之上寥寥升起的青烟,唇边噙着一抹冷笑,他却淡淡道:“是把我带到这世上来的男人……我母亲曾经的丈夫。”
漫夭愣道:“你父亲?”
“不!他不是我父亲!一个追杀我长达五年的人,我不承认他是我父亲,就像他不肯承认我是他的儿子一样。”
漫夭惊诧抬头,看他转过身来,他的面色依旧温和,似乎在说着一件完全与他不相干的话题。但是,她没有忽视掉,在他深沉的眼底划过的浓烈的悲哀。她心间震动,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连自己的孩子都要追杀,还追杀了五年?不能想象,一个在自己父亲的刀口下活下来的人,心里的痛苦。忽然有点心疼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一定承受过许多别人无法想象的痛苦,才能如此平静的说出这些话来。
漫夭不自觉问道:“你……恨他吗?”就像她曾经恨过她的父亲,不择手段毁她梦想,逼她按照他的意愿去生活,也恨他只要情人不顾家庭,连母亲死的时候都不肯露面,将所有的一切都扔给她这样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恨他为她选了那样一个男人,以及他后娶的继母,令她死于非命。
傅筹眸光一闪,直视过来,面上是温和如面具般的笑容,声音却突然变得狠绝,他说:“当然。他毁了我母亲的一生,害我受尽苦难,我会让他付出天大的代价,以慰我母亲在天之灵!”
这是他曾经的誓言,也是一直以来支撑他活下去的不可动摇的信念,他一直为此而努力。
漫夭似乎感受到了那温和背后痛穿心骨的浓烈恨意,她第一次见他,觉得他温文尔雅,是个谦谦君子,却原来这虚无的光明背后竟然是最深沉的黑暗沉积。一个活在仇恨里的人,心中何来光明可言?他应该是向往光明的吧?所以才做出那样的伪装。难怪,傅筹,原来是复仇!
漫夭脑海中蓦地闪现另一张脸孔,那是她曾经意识到的,与他长得有几分相像却因两人完全不同的神态不易发觉的另一个男人,临天皇!
这一意识,令漫夭心底巨震,不敢置信。以他如今的地位,手握三军,权倾朝野,还有什么人是他所不能掌控的呢?没有别人,只有帝王!难道他……是临天皇的儿子?他以傅为姓,二十一岁,与宗政无忧同龄……他是当年与云贵妃同时怀孕的傅皇后的儿子?可他对着临天皇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有一点点的恨意,怎么看都是一个忠心的臣子,要练就这般的隐忍,何其难啊!
没人知道当年傅皇后生下的孩子去了哪里,有人说那个孩子在出生的时候就死了,也有人说那个孩子突然失踪,但真正的去向,无人知晓。只是知道傅家倒台后,傅皇后被幽禁冷宫,凄惨度日,在云贵妃去世的同年死于一场大火。
如果他真是傅皇后的儿子,为什么临天皇要杀他?即使临天皇不喜欢他的母亲,也不至于要杀死自己的儿子啊?
傅筹见她眼神震惊,如一个局外人般地笑道:“你猜到了?我就知道,你那么聪明,总是一点就透。”他说着将一盘菜推到她面前,“再不吃,就要凉了。”
漫夭放下筷子,伸手抓住他推碟子的手,眼中满是担忧,道:“阿筹,我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我也不会劝你放下仇恨,毕竟那是你的自由,你承受过的或者你正在承受的痛苦,总要找到一个发泄的途径。但是,阿筹……他毕竟是你的父亲,血浓于水,他犯过的错,你不该再犯,至少……弄明白他为什么要杀你?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不想你将来后悔!”
傅筹没有不理智的因为别人的劝告而怒气冲天,反而很是感激地反握住她的手,无比凄凉道:“他要杀我的原因,我知道!但我不想说,因为那是对我母亲最大的侮辱!”
其实他不说也已经说了。
“父子相残或者手足相残,从来都是人间惨剧,伤人又伤己,就算报了仇又如何呢?不会得到快乐,你要三思而后行!”漫夭深深叹息,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悲剧。
傅筹轻轻摇头,他的仇恨已经太深,深到不拔除就会穿心。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张递给她,神色间有几分凝重,“这是给你的。”
漫夭疑惑地接过来,正准备展开,却被傅筹一把按住,“现在别看!等秋猎过后,若是……若是发生变故,你再打开。”
漫夭心中陡生不安,问道:“是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傅筹道:“你收着就是,也许在关键时刻,它能帮得上你。”
漫夭没再说什么,将其收在一个锦盒里。
这夜,傅筹抱她抱得比往日还要紧,他的心跳速度似乎也快了些,他的喘息撩在她的耳边,微促。
漫夭闭着眼睛,静静的平躺着,两人的呼吸在空中交缠,曾经的心隔了万丈远,此刻仿佛靠近了那么一点。
“容乐。”他的嗓音微微暗哑,唤得极轻。
她轻之又轻地应了一声,带着几分鼻音的轻“嗯”一声,都不知道在这样的夜晚有多么的暧昧。
傅筹搂着她的腰,忽然往怀里一带,将她转了过来,让她面对着他。身子相贴,两人的鼻尖相对,彼此的呼吸离得那样近。
他的眼神,含着急切的期许,灼灼相望,他的手在她腰间缓缓地摩挲,带起细微的颤栗。
墙角的香炉之中,丝丝缕缕的淡青色烟雾,在透窗而入的莹白月光中,于空中交缠缭绕,再轻轻消散。
浅淡的薄香混合着肌肤的馨香,散发着诱人的味道,本能的驱使撩拨着埋藏在人心底里最深处的渴望。交缠的鼻息变得急促而粗重,傅筹一只手臂垫到她的颈后,揽住她的身子,一翻身压过去。
月色漫漫洒入西窗,照在地上印出被拉长的雕花窗棂,定格在那里。
漫夭的身子微微有些僵硬,傅筹的吻轻柔而缠绵,却是在诉说着内心最深沉的情感,那样浓烈不息的爱恋,随着呼吸,直抵她心间,在心底漫出一丝丝的疼,为傅筹,为宗政无忧,也为她自己。
傅筹小心翼翼地吻着她,似是准备好了随时被拒绝。然而,她却轻轻地闭上眼,竟然没有抗拒,只是为自己感到悲哀。
曾经要求,爱情和婚姻最起码要忠诚,但似乎,她全都背叛了!用身体背叛爱情,用爱情背叛婚姻,这样矛盾!
思绪混乱间,衣裳已半褪,她在心里挣扎,找不到出口,开始陷入了迷茫,无法自救。
傅筹的吻缓缓移至她粉白的颈项,他的唇力度越来越重,似要将她啃食入腹,叫她一辈子都无法逃离他的生命。他的气息随着她陡然而生的绝望而绝望,他的内心何尝不在苦苦挣扎?
以婚姻的名义巧取豪夺她的身体,试图用身体征服她的心,在汲取甜蜜的同时,他也在感受着悲哀的痛楚。
忽然顿住动作,万分沮丧地看着身下僵硬的人儿,他不稀罕用伤害爱人的方式,去成全婚姻破碎的完整!
终是敌不过自己的心。他帮她拢了衣襟系上带子,她诧异地睁开眼睛,看到他眼里深深的隐忍和哀伤。
这是第三次,他放过了她。
他躺下,在她耳边轻轻叹道:“我不想勉强你,我愿意等。等你心甘情愿,爱上我的那一天。”
也许永远不会有那一天,但他还是想为自己留一份希望。
细细碎碎的感动慢慢浸满了女子的心田,她没有道谢,没有说任何感激的话语,只是在他的叹息声中,转过身子,第一次回抱了他,将脸庞埋入他胸前,感受着那份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