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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茹溪的压力大,负担重,尽管一家新的公司有微薄的获利已很不简单,她却不能满足现状。
夏茹溪一直清楚自己要嫁个什么样的人,那个人必须能承载起她沉重不堪的过去和未来,在这个险恶的世界里,如同一艘劈风斩浪的巨船,载着她稳妥而牢固地驶向终点。然而世上哪来这么个人?人性中的自私与贪婪能制造出多大的惨剧,她幼年时就领教过了。前几年生活无忧,令她对命运万分感激,甚至不敢贪心地想得到更多。也许是她对命运的感恩不够诚恳,努力了这么多年,事业和生活还是如同急骤下坠的飞机,一切被猝然焚毁。在滨海这种城市,充满了残酷的竞争和利益的角逐,阳光照耀到的地方,遍地是金光闪闪的成功人士,阴暗处的走廊和拐角也总栖息着肮脏的乞丐和失业者,并且谁也不知道他们哪天会调换位置。
在从零开始与依附他人之间,夏茹溪和许多女人一样选择了后者。比大多数女人幸运的是,俞文勤年轻、未婚,且深爱着她。即便如此,她也不能泰然自若地住在俞文勤家。这些日子,她卑躬屈膝地向他讨生活,已经渐渐失去了和他平等对话的权利。为此,她还要忍受更多。被一个不爱的人牵手、拥抱、亲吻,那是一种从身体到灵魂都会作呕的感受。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房子里,看电视时俞文勤把她抱到腿上,手在她的脖子、后背游移,在厨房里清洗碗具时,俞文勤冷不丁地从背后搂住她……那些数不清的让俞文勤感到舒服的亲热举动总是让她浑身颤抖,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想尖叫着要他拿开手,但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这是一个俞文勤加班,让她内心舒适而充满喜悦的夜晚。只有她一个人的大房子中,挂断俞文勤那个甜得发腻的电话,一直压抑着的心被解放了,浑身充满一种虚脱的畅快感。
夏茹溪随意穿了件连身的长T恤,浓密的卷发绾在脑后,趿着双拖鞋便下楼去了。住宅区前面是一条幽静的街,雅致古典的路灯照着树木,街上偶有飞驰而过的进口小车,几乎没有行人。
在婆娑的树影下,她一路悠闲地往前走着。夏末秋初,仍有细细的热流滑过脸庞。她兀自想着心事,没发觉已经走到了躁动不安的巷子里。经过她身旁边的男女穿着睡衣,手里拿着一截甘蔗,肥厚的嘴唇一张一合,然后把残渣吐到大街上。
这是另一个世界,如同毒瘤一般存在于滨海这个高度文明的城市中。臭豆腐的味道钻进鼻孔,烧烤摊上的烟雾笼罩在上空,密密麻麻的行人,明亮刺眼的灯光照着简陋的防盗窗和污黑的楼房。如果有辆倒霉的车开进这个狭窄的巷子麻烦可就大了,会立马被违章的地摊和不懂礼让的行人包围,也许只有等到半夜三更才能顺利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夏茹溪住过比这更乌烟瘴气的地方,那是城郊工厂附近的筒子楼,推开摇摇欲坠的破窗子往下看,总是一老男人挽着一年轻女人,剔着被烟熏得黑黄的牙齿从小饭馆里出来。夏茹溪想起自己以前在的一家公司的主管也有一口标准的黄牙,常常站在她背后,佯装跟她交代工作,把脸凑到她的耳边,张嘴说话便喷出一嘴臭豆腐般的口气。
离开那里好些年了,回想起来一切还是那么可憎。相比起那些人,似乎俞文勤的拥抱和亲吻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她甚至很迫切地想回到那个装修得奢华的大房子里,至少,只要她愿意,那里就有她的一席之地。
或许是太急于逃离这个地方,她跳上一辆出租车,司机问她目的地,她却说出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地址。
她在门前徘徊了几圈,终于还是摁下门铃。是的,这里才是她的家,尽管住在里面的是另外一个人。
他们默默地坐在沙发上。从开门到请她进屋,蔚子凡没有问过她来这里做什么。在打开门的一刹那,他从她脸上看到了深深的疲惫,觉得她来这里再自然不过了,因为整个城市中大概只有这一处宁静的地方,可以躲避外界的喧嚣和战争了。
“我来拿东西。”夏茹溪抬了抬眼皮,“套在钥匙扣上的一个胡桃木小相框。”
她直直地盯着他,仿佛笃定他会打开那个相框,看到里面的照片。蔚子凡有点儿心虚地从茶几上拿起钥匙,解下相框递给她,“还落下什么东西没?”
“没有。”她接过来后就揣进口袋里,“我想四处看看,你介意吗?”
“请便。”
得到许可后,她首先去了厨房。以前用的碗筷、盘子整齐地陈列在消毒柜里,不锈钢厨具还挂在原处,不曾被使用过。即使她还住在这里,也很难得用一次厨具,这时她却用一种惋惜的目光看着齐全的设备,像是抱怨蔚子凡浪费了这么个地方。
“你都不自己做饭的吗?”
“暂时没用,不过也许往后会用到。”
她走出厨房,卧室的门关着,也不能随便地去看一个男人的房间。她按捺下好奇心,打开书房的门。跟厨房一样,里面也没有多大变化,书柜里放的还是她的书,只是L型的书桌上多出一部最新款的笔记本,还有旁边的玻璃水杯。
“你的东西还真少。”她见窗帘是拉开的,对面楼窗户里隐约可见人影,便走上前拉拢窗帘,“晚上要拉好窗帘,书房的光线充足,很容易被人偷窥。”
蔚子凡轻笑一声,“有谁无聊到偷窥一个只顾埋头工作的男人?”
“哈哈……”夏茹溪也笑了,拢了拢耳边的发,“说得也是,我习惯拉上窗帘,没想到你是男人。”
蔚子凡望着她的脸,收敛了笑容,盯得她不自在地垂下头。
“很舍不得吧?”他问。
她眼里泛着点点泪光,点了点头。蔚子凡有些负罪感,是他令她丢了工作,不得已才搬出自己的房子。
“还好。”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在残酷的生活里,人总得习惯舍弃一些东西,即使是心爱的东西。”
蔚子凡不知为何对她产生了悲悯的情绪,他用一种理解的目光看着她,“还要不要看看卧室?”
“不用了。”夏茹溪摇头,“别形成留恋的坏习性,没准儿以后我就常来了。”
“只要不扰乱我的生活,倒也没什么。”
他们都明白这只是句客套话,夏茹溪没接着往下说。两人局促地站在客厅中央,夏茹溪恍惚地看着蔚子凡的脸,她忽然疑心他们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在学校里,而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也许是前世或无法追溯到的更久远的古老时空。
蓦地,她发现蔚子凡也正用同样的目光盯着她,耳边响起一个仿若自问的低语:“真的不是她?”
没等夏茹溪回答,他迅速换了一副冷静自持的神情,看不出一丝伪装。
“我该走了。”她慌忙转过身,走到门口。
“为什么要用假文凭?”蔚子凡突然问。
“因为这世上有很多肤浅得只会以貌取人的人。”她开了门,走出去之前说了最后一句话,“当然,我并不是指你。”
关门的声音不轻不重,久久回荡在耳边,沉稳而均匀的步调渐渐远去。
回到俞文勤的家,沙发上没有他随手扔下的西装,应该还在加班。夏茹溪并没有因此而窃喜,从那个家出来时,心便像是悬空了。现在独处在这样一个空寂的房间里,听不到任何动静,她忽然感到再也无法承受的孤独。
她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俞文勤,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告知她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接这个电话时,俞文勤还在他的另一套房子里,加班是子虚乌有。他旁边还依偎着一个神色伤感的女人,做着与她的神情并不配套的动作,耳朵几乎要贴到手机上,屏息静气地偷听他们的电话。
“我要回去了。”俞文勤推开于惠。
“哦。”于惠故意不用胳膊撑住自己,做出被他推倒在沙发上的可怜样。她留恋地看了俞文勤许久,爱意在瞳孔里逐渐消散,又极富戏剧性地流出哀怨的眼泪。
她迟缓而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走吧。”
谁也吃不消这一套。面对痴情女人的眼泪,秉性善良的男人都觉得自己是个绝情的浑蛋。尽管整个晚上该说的都说尽了,此时俞文勤还是放柔了声音哄道:“你都明白的。”
“是,我都明白。”于惠凄苦地连连点头,发出虚弱的声音,“那你也应该明白我,对吗?”
俞文勤略紧张地僵直了脊背,故作糊涂地问:“明白什么?”
“明白我只要你幸福。”她见俞文勤像是松了口,强压下心头的愤然,状似不舍地闭上眼,“虽然感谢你给我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可我还是不能看着你离开,在我睁开眼睛以前,你走吧。”
她以为俞文勤会跟从前一样留下来,不想他只感动了几秒钟,咬咬牙便开门离去。门结结实实地合拢,那个人不会再回来。她倏地起身,将桌上还贴着价格标签的钻石项链扔到墙上。扮了一整晚的娇柔模样荡然无存,她转变成了一个阴冷而怒气冲冲的怨妇。
“补偿?陪你这么长时间,我的目的只是要一条项链吗?”
像于惠这样的女人,俞文勤甩过很多个。越是爱他,越是想占有他,他甩掉时就越绝情。他知道这是一种报复心理,夏茹溪不也是这么对待他的吗?那么他就以同样的绝情报复在那些爱他的女人身上。
而今夏茹溪终于愿意接受他,过去的事情想起来竟是那般荒唐。他想结束,趁早把痕迹掩埋,一心一意地对待夏茹溪。
于惠是让他比较头疼的女人,他后悔死了当初一高兴便把这套房子借给她住。现在不能直接跟她说搬出去,那太残忍了,毕竟于惠暗地里跟他保持了两年的暧昧关系。暂时就把这套房子给她住吧,等她找到新的男朋友自然会搬出去。俞文勤一面这样想,一面给夏茹溪打电话。
“要不要吃点儿什么?我给你打包回去。”
当俞文勤坐到夏茹溪身边时,她觉得自己有过要他早点儿回来的念头简直是疯了。这便是想象与现实之间的巨大差异——见不到他的时候,认为两人相处并不是件难事;一旦他离得近了,忍受着他的拥抱,就如同明明吞下了一只绿头苍蝇,还要装成若无其事的感觉。被一个不爱的人困在怀里,逼着自己吃从外面打包回来的点心,夏茹溪极力不流露出厌烦的表情,却也无法对餐盒里的水晶饺子产生半点儿食欲。她不着痕迹地推开俞文勤,打了个哈欠,表示要睡觉了。俞文勤不肯放过她,探手又将她拉了回来,夹起一个饺子送到她嘴边。
闻到饺子的味道,夏茹溪烦得按捺不住了,伸手一推,饺子掉到地上,骨碌碌地滚得老远。俞文勤的筷子举在半空中,表情活像是受了侮辱般难看。
如果夏茹溪敷衍着吃下一个饺子,也比这种僵局好上百倍。
僵持了许久,空气仿佛也凝固了。最终还是俞文勤先服了软,他想展开一个令双方都放松的微笑,不想笑出来却生硬得很,“看吧,这不是浪费粮食?该惩罚你一下,剩下的不给你吃了。”
说出这话原本是想用玩笑式的语气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只不过话一出口,听起来竟含着愤怒和不甘。他把剩下的饺子一股脑儿地倒进垃圾筒里,径直往卧室走,“我睡了,你也早点儿休息。”
次日一早,他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仍然是下楼给夏茹溪买早餐。
经过周密而严谨的市场调查,又再三考量自身的优势和人脉,夏茹溪决定开一家文具公司。俞文勤也认为可行,投资了五十万给她开了家小公司。注册那天,为了往后能报答俞文勤,夏茹溪将70%的股份给了他。
考察供应商,定下合作意向,在商业区租一间带仓库的店铺,同时又在工业区租了套小办公室,招聘人手……她忙得不可开交。终于,用于零售的货物采购齐全,营业员到岗,便选了个好日子开张了。
公司里办公的只有三个人,名义上是一个采购、一个客服兼会计、一个仓管员,实际上工作范畴划分得并没有那么清楚。销售渠道由她亲自联系,都是以前认识的一些做行政管理的朋友。
自假学历风波以后,她淡出人们的视线两个月,风波已偃息成小浪花。当她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险些被遗忘的她也能够被人以平常心对待了。在行业里八年,丰富的工作经验让她与这些场面上的朋友谈起生意来驾轻就熟。
夏茹溪的压力大,负担重,尽管一家新的公司有微薄的获利已很不简单,她却不能满足现状。前一天又接到林叔的电话,十万块钱在医院里可能花不了多久,并委婉地劝她老人已走入生命末期,与其花钱在医院里治疗,不如让他平静地走完最后一程。
这是最理智的办法,也是最没有人情味儿的。然而若只顾讲人情,她又是个失业的女人,没有底气对林叔说:只要能救回一条命,花多少钱也无所谓。
尽自己的能力吧,她只能这样想。离家这么多年,不能回去看一眼年迈的爷爷奶奶,尽管他们也并不希望她回去,但总不能就真的放任老人不管。无法在他们身边伺候着,那么也只有尽可能地赚钱来维持爷爷的生命,维持到爷孙团聚的那天。
现状不容乐观,手上的几个小客户仅能带给她微薄的利润,如果没有一个达成长期合作的大客户,公司能支撑多久都是未知数。
唯一可以打主意的是老东家“新维康”。一来熟悉,二来“新维康”的文具供应商是她当年亲自挑选的。棘手的是前不久取代她行政经理之位的,就是当初自己的假学历被翻出来时,那个带头逼走她的硕士毕业生下属。他是那种典型的苦读十几年书,奋力跳出“农门”,却没有脱离小农意识的城市白领。夏茹溪清楚他的为人,在她手下做事时,他便是一副郁郁不得志的面孔,就等着有机会削尖了脑袋往上钻,而且此人还目光短浅,达到目的就翻脸不认人。
想找关系跟他合作显然行不通,说不定还适得其反,毕竟谁能料得准他会不会公报私仇?再则,她当初为“新维康”挑选的供应商也是信誉良好的大公司,价格被她压到最低,不是她这种小公司能替代的。
为此她绞尽脑汁,每每琢磨此事,便忍不住自嘲——当初为公司尽忠职守的见证,现在成了她的拦路石。
锁好门离开公司已经是十点了。天幕上稀稀落落的几颗星星,如同黑色皮革上镶了黄钻。夏茹溪开着车行驶在一条僻静的公园的路上。偌大的一个城市,没有一个她想去的地方,而那个家里也有一个她想要逃避的人。胡乱地想了一阵子,她把车停在路边,踩着摇曳不定的树影散步。
无论什么季节,这条僻静的路到了晚上总会热闹起来。单是树下倚着的妙龄女郎便是一道风景。她们大都拎着一个小手袋,胆大地伸出手拦下过路的私家车。
她在公园门前的一张石凳上坐下来,看着那些女人拦下私家车,透过车窗缝隙跟车主谈价格,有的悻悻而回,也有被许可上车的幸运儿。
这种几率不高,她坐了半个小时,也只有一个女人顺利地坐进车里。
“有没有打火机?”
一个穿着入时、面容姣好的女孩儿站在她旁边问道。她正要回答没有,路上走过来一个男人,那女孩儿忙凑上去,问那男的借火。男的给她点了烟,她又问男人:“两百块一次,怎么样?”
夏茹溪立刻认识到这女孩儿从事特殊的职业,她用一种并不歧视却好奇的目光看着那一男一女。那男的闻言先是仔细打量了一下女孩儿,继而老实又窘迫地回答:“我不嫖。”
说完他看到了夏茹溪,那原本老实的眼睛却流露出贪婪和犹豫。片刻后,他指着夏茹溪吞吞吐吐地问女孩儿:“她是不是也两百块?”
夏茹溪先是一怔,随即愤怒地瞪着那男人。女孩儿这时却回过头笑着问她:“喂,两百块你干不干?”
她仿佛很大方地要把生意让给夏茹溪一般。夏茹溪忽然觉得有趣,微微一笑,“不干,至少要一千。”
男人跟女孩儿都吓了一跳,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兴许是男人囊中羞涩,或是舍不得钱,他换了副道貌岸然的表情,“我也只是想了解一下,原来这行的价格差异还真大。”末了,他转身时还强调一句,“我不嫖!”
女人白了夏茹溪一眼,像在责怪她不该没有自知之明地乱报高价,“你在这里等等。”她追上那个男人,挽着他的手臂。男人起先装模作样地推了她两下,后来便任她挽着了。
“她是逗你玩儿的,价格可以商量。你看,人家长得那么水灵,价格肯定会高点儿,你说吧,多少钱你愿意?”
男人只重复着那句:“我不嫖,我不嫖,说了我不嫖……”
后来男人一直咕哝着,两人越走越远。夏茹溪听不清他们说什么,那女孩儿也放弃了,叼着烟走回来坐到她旁边,劈头骂道:“×他××的,没钱还装×,害老娘白费唇舌!”
夏茹溪觉得她很有意思,言语虽然粗鄙不堪,性格倒也热心直爽,估摸认识这人也有趣得很,反正这会儿闲着无事,便跟她聊起来。
“你怎么知道他没钱,没准儿他是真看不上呢?”
女孩儿白了她一眼,“别人瞧不起咱没关系,咱自己别瞧不起自己。你长得比梁咏琪还好看,是男人都能被你撩拨的,只有那种没钱的才敢说你……”她说到这里及时住了嘴,像是考虑到夏茹溪没有什么承受能力,不敢再往下说了。
夏茹溪不在意地笑笑,“没事儿,你说来听听,他都怎么说我的?”
女孩儿见她是真的不在意,便放开嗓子说道:“说你一个赚皮肉钱的还要耍清高。”她似乎火气又上来了,又骂了一串脏话才说,“看他就是个×犯,我最看不起这种拿不出钱,还鄙视我们这种有正当收入的人。”
夏茹溪被她那句“正当收入”逗乐了,不由得欣赏起这个做着见不得光的职业,却自信豪爽的女孩儿来。
接着女孩儿递了支烟给她。夏茹溪没抽过烟,却接了过来叼在嘴上。女孩儿把燃着的烟头凑过去给她点着,嘴里絮叨着:“所以你别瞧不上自己,吃这碗饭是没办法,但也要抬头挺胸。”她传授经验般地吐出一句,“我之前那上过大学的男朋友就说,婚姻就是长期卖身,这世上谁不都一样吗?”
夏茹溪被一口烟呛得鼻涕直流,抚着胸口咳嗽着,还不忘了笑道:“哈哈……有意思,他竟然跟你说这种话。”
女孩儿的表情黯然下来,她拿烟的手软弱无力地搁在膝盖上,语气缓慢而伤感,“当初他追我的时候就跟我这样说的。我以为他真的不介意,后来他有钱了,分手时他的前半句话跟以前一样,后半句就变成了——还结婚干什么?”她耷拉着脑袋。
夏茹溪不知道她是不是哭了,但心里一定难过得很。不用想也明白,她的皮肉钱给了男人去做生意,男人有钱后就很绝情地甩了她,或许连当初的钱也没还给她,她只能继续做着皮肉生意。再想得深入一些,她也许还为了配得上那个男人,去读了些书,学了些知识,想从良后好好伺候他,却想不到最后落得人财两空。
她不知道夜晚游荡在大街上的其他女人有没有被当成妓女的经历,也不知道她们遇上这样的事是会愤怒,还是会反省自己的言行举止哪里不妥。夏茹溪今天明白了这两种反应都没有必要,妓女也不过是普通的女人,只是有着比普通女人更心酸的经历。
以前或许她会打心里排斥这个行业,现在她却知道谁都是被生活逼到了那一步。很多人在生活无以为继时才会出卖自己,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
“我叫夏茹溪。”她笑。
女孩儿抬起头,脸上并无泪痕,“蔺珍梅。这名字不好,别人一叫,听起来就像是‘您真霉’。”
夏茹溪又被她逗笑了,“那我就叫你珍梅吧。”
“那我也叫你茹溪。”珍梅掏出手机扬了扬,“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改天我介绍几个好人给你。”
夏茹溪笑着没回她的话,只跟她交换了电话号码。干坐了一会儿,珍梅站起身,指着树下的那些女人说:“今天这里竞争激烈,我们要不换个地方吧?”
“不了。”夏茹溪把烟扔了也站起来,“我想回去休息了,改天电话联系。”
珍梅点点头,挥手跟她道了再见便钻进公园。夏茹溪曾经听说过公园里的价格低得出奇,这一刻她为自己骗了珍梅而感到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