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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拖着箱子走过几条街后,瘫倒在木兰花新月街的一堵矮墙上,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听着自己心脏嗵嗵的狂跳声,心里仍然腾腾地冒着怒火。
在漆黑的街道上独自待了十分钟后,一种新的情绪抓住了他:紧张。不管从哪一方面来看,现在的情况都是前所未有的糟糕。他孤身一人流落在黑暗的麻瓜世界里,没有任何地方可去。最糟糕的是,他刚才使用了厉害的魔法,这意味着他几乎肯定要被霍格沃茨开除了。他甚至感到很吃惊:他如此严重地违反了《对未成年巫师加以合理约束法》,魔法部代表竟然没有扑过来抓他。
哈利浑身颤抖,朝木兰花新月街的两边看了看。他会碰上什么情况呢?是会被抓起来,还是会被巫师世界驱逐?他想起了罗恩和赫敏,心情更加沉重了。哈利可以肯定,不管他有没有犯法,罗恩和赫敏都会愿意帮助他的,可是他们俩此刻都在国外,而且海德薇也走了,他没有办法跟他们取得联系。
他身上也没有带着麻瓜的钱。箱子底部的钱袋里倒有一些巫师金币,但父母留给他的其余财产都存在伦敦古灵阁巫师银行的地下金库里。他不可能拖着箱子一路走到伦敦。除非……
他低头看看仍然攥在手里的魔杖。既然他已经要被开除(此刻他的心脏嗵嗵狂跳,令他难受),再多使用一点魔法也没什么关系了。他还有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隐形衣——他是不是可以给箱子施个魔法,把它变得像羽毛那么轻,拴在飞天扫帚上,然后穿上隐形衣,一路飞到伦敦呢?这样,他就能把其余的钱都从地下金库里取出来……从此开始浪迹天涯。未来的日子令他恐惧,但是他不能永远呆坐在这堵墙上,弄得不好,他必须向麻瓜警察解释他为什么半夜三更流落街头,还带着一箱子魔法书和一把飞天扫帚。
哈利又打开箱子,把里面的东西扒拉到一边,寻找那件隐形衣——衣服还没找到,他突然直起身子,又一次打量着四周。
哈利感到脖颈上有一种异样的刺痛,似乎有人在盯他的梢,可是放眼望去,街道上空荡荡的,那些四四方方的大房子里也没有透出一丝灯光。
他又埋头在箱子里翻找,但紧接着再一次纵身跃起,把手里的魔杖攥得紧紧的。与其说他是听见,不如说是他感觉到有个什么人或什么东西,就在他身后车库和栅栏之间的窄巷里。哈利眯起眼睛盯着黑黢黢的小巷。只要那玩意儿动一动,他就能知道那是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猫,还是——别的什么。
“荧光闪烁。”哈利低声说,他的魔杖头上立刻冒出一道亮光,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他把魔杖高高地举过头顶,女贞路2号的鹅卵石外墙一下子被照得亮闪闪的。车库的门反射着亮光。而在墙和车库之间,哈利清清楚楚地看见一个黑乎乎的大家伙,闪着一双贼亮的大眼睛。
哈利朝后退去,两条腿撞在箱子上,被绊了一下。他伸出一只胳膊保持住身体平衡,魔杖从手里飞了出去。他重重地摔在了排水沟里。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砰,一道强光突然射了过来,哈利赶忙用双手挡住眼睛……
他尖叫一声,一骨碌滚到人行道上。幸亏躲得及时,一秒钟后,嘎吱一声,一对巨大的车轮和车灯就停在了哈利刚才躺着的地方。哈利抬头一看,这些车轮和车灯属于一辆艳紫色的三层公共汽车。它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挡风玻璃上用金色的字母写着骑士公共汽车。
刹那间,哈利以为是刚才那一跤把自己摔糊涂了。接着,一位穿紫色制服的售票员从公共汽车上跳出来,对着黑夜大声说起话来。
“欢迎乘坐骑士公共汽车——用于运送陷入困境的巫师的紧急交通工具。只要伸出你拿魔杖的手,登上车来,我们就能把你送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我叫斯坦·桑帕克,今晚我是你的售票员——”
售票员突然停住了话头。他这才看见仍然坐在地上的哈利。哈利重新抓起魔杖,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离近了看,他发现斯坦·桑帕克比他大不了多少,最多也就十八九岁,长着一对大大的招风耳,脸上还点缀着几颗粉刺。
“你坐在那地上干啥?”斯坦放下他那副公事公办的派头,问道。
“摔了一跤。”哈利说。
“为啥摔跤?”斯坦轻轻笑着问。
“我又不是故意摔跤的。”哈利恼火地说。他的牛仔裤一条裤腿的膝盖处撕破了,刚才挥出去保持身体平衡的那只手在流血。他突然想起刚才为什么会摔倒了,赶紧转回身朝车库和栅栏之间的小巷望去。骑士公共汽车的车灯把那里照得通明,小巷里空无一人。
“你在看啥?”斯坦问。
“刚才那儿有个黑乎乎的大家伙,”哈利不能肯定地朝小巷里指着,“像是一条狗……但是大得吓人……”
他转过身来看着斯坦,斯坦的嘴巴微微张着。哈利看见斯坦的目光挪向了他的额头,顿时感到心里一阵不安。
“你脑门上是啥?”斯坦突然问道。
“没什么。”哈利赶紧说,一边把头发抹下来盖住伤疤。如果魔法部正在找他,他可不想让他们轻易发现他的踪迹。
“你叫啥名字?”斯坦不依不饶地问。
纳威·隆巴顿。”哈利脑子里想到什么名字就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那么——那么这辆公共汽车,”他急急忙忙地往下说,希望转移斯坦的注意力,“你刚才说它哪儿都能去?”
“没错,”斯坦得意地说,“你想去哪儿都行,只要是在陆地上。到水底下就不成了。对了,”他脸上又显出怀疑的神色,说,“刚才是你招呼我们停车的,是不?你伸出了你的魔杖,是不?”
“是啊,”哈利立刻回答,“那么,去伦敦要多少钱?”
“十一个西可,”斯坦说,“付十四个就能吃到巧克力,付十五个能拿到一个热水袋和一把牙刷,颜色随便挑。”
哈利又在箱子里翻找一通,拽出钱袋,把几个银币塞进斯坦手里。他和斯坦抬起箱子,登上了公共汽车,海德薇的鸟笼就放在箱子顶上。
车里没有座位,在拉着窗帘的窗边,摆着六七张黄铜架的床。每张床旁边的托架上都点着蜡烛,照亮了木板车壁。车尾附近一位戴着睡帽的小个子巫师咕哝着:“谢谢你,现在不行,我在腌一些鼻涕虫。”在睡梦里翻了个身。
“你睡这张床。”斯坦小声说,把哈利的箱子推进司机身后的那张床铺底下,司机就坐在方向盘前的一把扶手椅上,“这是我们的司机,厄恩·普兰。厄恩,这位是纳威·隆巴顿。”
厄恩·普兰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巫师,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他朝哈利点了点头,哈利又紧张地抹了抹刘海,在自己的床上坐了下来。
“开车吧,厄恩。”斯坦说着,坐在了厄恩身边的扶手椅上。
又是震耳欲聋的一声砰,紧接着哈利就发现自己仰面躺在了床上。骑士公共汽车速度太快了,把他向后抛去。哈利挣扎着坐起来,朝漆黑的窗外望去,看见他们正飞速行驶在另外一条完全不同的街道上。斯坦饶有兴趣地望着哈利惊愕的脸。
“刚才你招呼我们停车前,我们就在这里。”他说,“是在哪儿来着,厄恩?威尔士的某个地方?”
“嗯。”厄恩说。
“麻瓜们怎么听不见汽车的声音?”哈利问。
“他们!”斯坦轻蔑地说,“根本就不会好好地听,是不?也不会好好地看。他们什么也注意不到。”
“最好去把马什女士叫醒,斯坦,”厄恩说,“马上就到阿伯加文尼[1]了。”
斯坦从哈利的床旁走过,顺着一道狭窄的木头楼梯去了上层。哈利仍然望着窗外,心里越来越紧张不安。厄恩似乎并没有掌握如何使用方向盘。骑士公共汽车不断地冲上人行道,好在并没有撞到什么东西;那些路灯、邮箱和垃圾桶,在汽车开过去时都自动跳开了,等汽车开过又回到原来的位置。
斯坦又下楼来了,后面跟着一个身穿旅行斗篷的、脸色有点发绿的女巫。
“您这边走,马什女士。”斯坦愉快地说,厄恩一踩刹车,那些床都朝汽车前面滑出一尺左右。马什女士用手帕捂住嘴,跌跌撞撞地走下台阶。斯坦跟着把她的包扔了出去,重重地关上车门。又是砰的一声巨响,他们风驰电掣地驶过一条狭窄的乡村小路,树木纷纷闪开给他们让道。
即使坐的是一辆普通公共汽车,不像这样动不动就发出砰砰巨响,一步就跳出一百英里,哈利也不可能入睡。他仰面躺倒,胃里一阵阵翻腾,心想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德思礼一家有没有把玛姬姑妈从天花板上弄下来。
斯坦展开一份《预言家日报》,牙齿咬着舌头,读得津津有味。第一版的一张大照片上,一个满脸憔悴、头发又长又乱的男人朝哈利慢慢地眨了眨眼睛。真是奇怪,他看着竟有点眼熟呢。
“就是那个人!”哈利说,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烦恼,“麻瓜的新闻里也有他!”
“小天狼星布莱克,”他点点头说,“他当然会在麻瓜新闻里,纳威。你待在哪儿来着?”
看到哈利脸上一片茫然,他发出一种居高临下的笑声,扯下报纸的第一版,递给了哈利。
“你应该多读读报纸,纳威。”
哈利把报纸举到烛光下,读起来:
布莱克仍然在逃
魔法部今天证实,小天狼星布莱克仍然逍遥法外,他大概是阿兹卡班监狱关押过的最邪恶的囚徒。
“我们正竭尽全力将布莱克重新捉拿归案,”魔法部部长康奈利·福吉今天早晨说,“恳请魔法界保持镇静。”
国际巫师联合会的一些成员指责福吉将这场危机通报给了麻瓜首相。
“说实在的,你们也知道,我这是没有办法,”福吉恼怒地说,“布莱克是个亡命徒。不管是魔法师还是麻瓜,谁碰到他都会有危险。我要求首相保证,他决不会把布莱克的真实身份透露给任何人。说句实话——即使他透露出去,又有谁会相信呢?”
麻瓜们被告知,布莱克携带一把枪(麻瓜们用来互相残杀的一种金属魔杖),而魔法界知道布莱克十二年前曾用一个咒语杀死了十三人,因此担心那样的大屠杀会再度出现。
哈利望着小天狼星布莱克阴郁的眼睛,那似乎是他憔悴不堪的脸上唯一有活力的地方。哈利从来没碰见过吸血鬼,但他在黑魔法防御术课上看过吸血鬼的照片。布莱克的皮肤白森森的,看上去活像一个吸血鬼。
“看着怪吓人的,是不?”斯坦一直在注视着哈利读报,这时候问道。
“他杀死了十三个人?”哈利说着,把报纸递还给斯坦,“只用一个咒语?”
“没错,”斯坦说,“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惹出了大麻烦,是不,厄恩?”
“嗯。”厄恩沉着脸说。
斯坦在扶手椅上转了个圈,双手背在后面,仔细看着哈利。
“布莱克是神秘人的有力支持者。”他说。
“什么?伏地魔?”哈利不假思索地说。
斯坦脸上的粉刺都变白了,厄恩猛地一打方向盘,整个一座农宅跳到一边,躲开了疾驰而来的汽车。
“你脑子出毛病啦?”斯坦嚷道,“你干吗说他的名字?”
“对不起,”哈利赶紧说,“对不起,我—我忘记了——”
“忘记了!”斯坦有气无力地说,“天哪,我的心跳得那么快……”
“那么——那么,布莱克是支持神秘人的?”
“没错,”斯坦仍然揉着胸脯,说,“没错,没错。他们说,他跟神秘人走得很近……反正,当年小哈利·波特干掉了神秘人,”——哈利紧张地又把刘海往下抹了抹——“神秘人的所有支持者都被逮捕了,是不,厄恩?神秘人逃走后,他们大多数人都知道大势已去,不再兴风作浪。只有小天狼星布莱克例外。我听说他认为一旦神秘人东山再起,他就可以坐上第二把交椅。
反正,他们在一条满是麻瓜的街上把布莱克堵住了,布莱克掏出魔杖把半条街都炸烂了,击中了一个巫师,还有十几个碰巧在那儿的麻瓜。真可怕,是不?你知道布莱克接着做了什么?”斯坦继续用一种夸张的语气低声说。
“什么?”哈利问。
“放声大笑,”斯坦说,“站在那里放声大笑。后来魔法部的增援赶到,他乖乖地跟着他们走了,一边仍然不停地狂笑。他准是疯了。是不,厄恩?是不是疯了?”
“即使他去阿兹卡班的时候没有疯,到这会儿肯定也疯了。”厄恩用低沉的声音说,“我宁可把自己炸死,也不愿踏进那个地方。这是他应得的惩罚……竟然做出了那样的事……”
“他们好不容易才把事情抹平,是不,厄恩?”斯坦说,“街道炸飞了,那么多麻瓜送了命。他们是怎么解释的,厄恩?”
“煤气爆炸。”厄恩咕哝道。
“现在他又跑出来了。”斯坦说着,又仔细端详着报纸照片上布莱克那张瘦削的脸,“阿兹卡班还从来没发生过越狱的事呢,是不,厄恩?真不明白他是怎么得手的。怪吓人的,是不?说实在的,想象不出他居然对付得了阿兹卡班的那些看守。是不,厄恩?”
厄恩突然打了个寒战。
“说点别的吧,斯坦,有个本分的小伙子在这儿呢。我一听到那些阿兹卡班的看守就会闹肚子。”
斯坦满不情愿地把报纸放到一边。哈利靠在骑士公共汽车的窗户上,心情从来没有这么糟过。他忍不住想象,几天后的某个夜晚,斯坦说不定会这样告诉他的乘客:
“听说过那个哈利·波特吗?把他的姑妈吹胀了。他还上了我们的骑士公共汽车呢。是不,厄恩?他当时拼命想逃跑……”
他,哈利,也像小天狼星布莱克一样违反了巫师法。吹胀了玛姬姑妈,是不是够到阿兹卡班坐牢呢?哈利对巫师监狱一无所知,不过他听每个人说起那个地方,用的都是同样畏惧的口吻。霍格沃茨猎场看守海格去年还在那里蹲了两个月。当海格得知要被关在那里时,他脸上恐惧的神情令哈利很难忘记,而海格还是哈利知道的最勇敢的人之一呢。
骑士公共汽车在黑暗中摇摇晃晃地行驶着,冲散了灌木和垃圾桶、电话亭和树木。哈利躺在羽毛床垫上,心烦意乱,忧虑重重。过了一会儿,斯坦想起哈利付了热巧克力的钱,可是汽车突然从安格尔西岛[2]跳到了阿伯丁[3],斯坦把巧克力都洒在了哈利的枕头上。那些穿着晨衣和便鞋的巫师,一个个地从上层走了下来,离开了汽车。他们似乎都巴不得赶紧下车。
最后,车上只剩下了哈利一名乘客。
“好了,纳威,”斯坦拍了拍手,说,“去伦敦什么地方?”
“对角巷。”哈利说。
“好嘞,”斯坦说,“抓紧了,走……”
砰!
他们闪电般地驶过查林十字街。哈利坐起身子,注视着窗外那些楼房和长椅全部挤到一边,给骑士公共汽车让路。天空有点放亮了。他可以找个地方躲两个小时,等古灵阁一开门就进去,然后就出发——去哪儿呢,他不知道。
厄恩重重地一踩刹车,骑士公共汽车停在了一家破破烂烂的小酒吧门前——破釜酒吧,它的后面就是通往对角巷的神秘入口。
“谢谢。”哈利对厄恩说。
他跳下台阶,帮着斯坦把他的箱子和海德薇的鸟笼搬到了人行道上。
“好了,”哈利说,“再见了!”
但是斯坦没有理会哈利。他仍然站在汽车的门口,瞪大眼睛看着破釜酒吧的阴暗入口。
“原来你在这里呢,哈利。”一个声音说。
哈利还没来得及转身,就感到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与此同时,斯坦喊道:“天哪!厄恩,快来!快来!”
哈利抬头朝他肩膀上那只手的主人望去,顿时感到有一桶冰水倒进了他的肚子里——他正好撞上了魔法部部长康奈利·福吉本人。
斯坦一步跳到人行道上,站在他们身边。
“你管纳威叫什么,部长?”他兴奋地问。
福吉是个小矮胖子,穿着一件长长的条纹斗篷,看上去又冷又累。
“纳威?”他皱起眉头说,“这是哈利·波特。”
“我就知道!”斯坦欢喜地叫了起来,“厄恩!厄恩!你猜纳威是谁,厄恩!是哈利·波特!我看见了他的伤疤!”
“是的,”福吉不耐烦地说,“我很高兴骑士公共汽车把哈利捎来了,但是现在我和他需要进破釜酒吧……”
福吉搭在哈利肩膀上的那只手加大了力度,哈利发现自己被推着进了酒吧。酒吧后面的门里闪出一个驼背的身影,手里提着一盏灯。正是那位消瘦干瘪、牙齿掉光的酒吧老板汤姆。
“您找到他了,部长!”汤姆说,“您需要点什么?啤酒?白兰地?”
“就来一壶茶吧。”福吉说,仍然抓住哈利不放。
身后传来响亮的摩擦声和粗重的喘息声,斯坦和厄恩抬着哈利的箱子和海德薇的鸟笼出现了,他们兴奋地东张西望着。
“你怎么不告诉我们你是谁呢,嗯,纳威?”斯坦笑嘻嘻地对哈利说,厄恩那张猫头鹰般的脸饶有兴趣地从斯坦肩膀上探了出来。
“请来一个单间,汤姆。”福吉毫不客气地说。
“再见。”哈利难过地对斯坦和厄恩说,这时汤姆领着福吉朝吧台旁的通道走去。
“再见,纳威!”斯坦喊道。
福吉推着哈利,跟随汤姆的提灯走过狭窄的通道,进了一个小单间。汤姆打了一个响指,炉栅里腾地冒起了火焰,他鞠着躬退出了房间。
“坐下吧,哈利。”福吉指着火炉旁的一把椅子说。
哈利坐了下来,尽管有火烘烤着,他还是感到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福吉脱掉条纹斗篷扔到一边,把深绿色的西服裤子往上提了提,坐在了哈利对面。
“哈利,我是魔法部部长康奈利·福吉。”
哈利当然已经知道他是谁。他以前见过福吉一次,但当时他穿着父亲的那件隐形衣,福吉并不知道。
酒吧老板汤姆又出现了,他在衬衫式长睡衣外面系了一条围裙,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茶和烤面饼。他把托盘放在福吉和哈利中间,便离开单间,关上了房门。
“唉,哈利,”福吉一边倒茶一边说道,“实话跟你说吧,你真是把我们弄得手忙脚乱啊。竟然那样从你姨妈姨父家里逃了出来!我本来以为……不过你现在安全了,这是最重要的。”
福吉自己拿了一块烤面饼,往上面抹了点黄油,然后把盘子推给了哈利。
“吃吧,哈利,你看上去都快垮了。不过……我们已经把吹胀玛姬·德思礼小姐的不幸事件给摆平了,我想你听了肯定会高兴的。两个小时前,偶发事件逆转部的两位成员被派到女贞路。德思礼小姐已被放了气,她的记忆也被修改了。她对这件事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了。就是这样,没捅出什么大娄子。”
福吉从茶杯边上朝哈利微笑着,像是一位叔叔在端详他最喜欢的侄子。哈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张嘴想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便又把嘴巴闭上了。
“啊,你是在担心你姨妈姨父的反应吧?”福吉说,“唉,不能否认,他们确实气到了极点,哈利,但他们还是准备明年让你回去过暑假,只要你在霍格沃茨过圣诞节和复活节。”
哈利这才说得出话来。
“我一向是在霍格沃茨过圣诞节和复活节的,”他说,“而且我再也不想回女贞路了。”
“好了,好了,我相信等你平静下来,就不会这么想了,”福吉用担忧的口吻说,“他们毕竟是你的亲人嘛,我敢肯定你们实际上还是喜欢对方的——呃——在内心最深处。”
哈利根本就没想去纠正福吉的话。他仍然等着听他们打算怎么发落他。
“现在剩下来的,”福吉说着,自己又拿了第二块烤面饼,抹上黄油,“就是你在哪里度过暑假最后的这三个星期了。我建议你在破釜酒吧这里租一间房子——”
“等等,”哈利突然问道,“怎么惩罚我呢?”
福吉眨了眨眼睛。
“惩罚?”
“我犯了法!”哈利说,“《对未成年巫师加以合理约束法》!
“噢,亲爱的孩子,我们不会为这样一件小事惩罚你的!”福吉不耐烦地挥着他的烤面饼,大声说道,“这是一起意外事故!我们不会因为谁吹胀了姑妈就把他送进阿兹卡班的!”
这可跟哈利过去跟魔法部打交道的情形大不一样。
“去年,就因为一个家养小精灵在我姨父家打烂了一块蛋糕,我就收到了正式警告!”哈利皱起眉头说,“魔法部说,如果那里再有人使用魔法,就把我从霍格沃茨开除!”
不知是不是哈利的眼睛看错了,福吉突然显得很尴尬。
“情况是在变化的嘛,哈利……我们必须考虑到……在目前的情况下……不用说,你肯定不愿意被开除吧?”
“当然不愿意。”哈利说。
“就是嘛,那你还纠缠这件事干什么?”福吉轻快地笑着说,“好了,吃一块烤甜饼吧。哈利,我去看看汤姆有没有房间可以给你住。”
福吉大步走出了单间,哈利盯着他的背影。这事儿真是蹊跷。福吉既然不想惩罚他的所作所为,为什么还要在破釜酒吧等他呢?哈利再仔细一想,魔法部部长本人亲自处理未成年巫师滥用魔法的事,这本身就很反常,不是吗?
福吉和酒吧老板汤姆一起回来了。
“11号房间空着,哈利,”福吉说,“我想你会住得很舒服的。只有一点,我相信你一定能理解:我不希望你擅自跑到麻瓜世界的伦敦去,明白吗?别离开对角巷。每天晚上天黑之前必须回到这里。你肯定能理解。汤姆会替我看住你的。”
“好的,”哈利慢悠悠地说,“可是为什么——”
我们不想再把你给丢了,不是吗?”福吉开怀大笑着说,“不,不……我是说……我们最好知道你在哪儿……”
福吉大声清了清喉咙,拿起他的条纹斗篷。
“好了,我得走了,还有一大堆事要做呢。”
“布莱克有下落吗?”哈利问。
福吉的手指在斗篷的银扣子上滑了一下。
“你说什么?噢,你也听说了——唉,没有,还没有消息,但这只是早晚的问题。阿兹卡班的看守从来都不是吃干饭的……而且我从来没见过他们这么恼火。”
福吉微微打了个寒战。
“好了,再见吧。”
他伸出一只手,哈利握了握,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嗯——部长?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当然。”福吉笑着说。
嗯,霍格沃茨三年级的学生可以去霍格莫德村,可是我姨妈和姨父没有在许可表上签字。你是不是能帮我签一下呢?”
福吉显得很不自然。
“啊,”他说,“不行,不行,很抱歉,哈利,我不是你的家长或监护人——”
“但你是魔法部部长啊,”哈利急切地说,“如果你批准了——”
“不,很抱歉,哈利,规矩就是规矩。”福吉一口拒绝了,“也许你明年就能去霍格莫德村了。实际上,我认为你最好别去……是啊……好了,我要走了。祝你在这里住得愉快,哈利。”
福吉最后又笑了笑,跟哈利握握手,离开了房间。这时汤姆走上前,笑眯眯地看着哈利。
“请跟我来,波特先生,”他说,“我已经把你的东西搬上去了……”
哈利跟着汤姆走上一道漂亮的木头楼梯,来到一扇门前,门上贴着黄铜数字11号。汤姆开了锁,替哈利把门打开了。
里面是一张看上去非常舒适的床,几件锃光瓦亮的橡木家具,壁炉里燃着一蓬噼啪作响、令人喜悦的旺火,而在那衣柜顶上——
“海德薇!”哈利激动地喊。
雪白的猫头鹰敲了敲它的喙,扑扇着翅膀飞到哈利手臂上。
“你这只猫头鹰可真聪明,”汤姆轻声笑着说,“你刚来五分钟它就到了。波特先生,如果你有什么需要请尽管提。”
他又鞠了一躬,离开了。
哈利在床上坐了很长时间,心不在焉地抚摸着海德薇的羽毛。窗外天色正在迅速变化着,从天鹅绒般的深蓝色变成阴冷的灰色,再慢慢变成夹着道道金光的粉红色。哈利简直不敢相信就在几个小时前他离开了女贞路,而且没有被开除,面前是三个星期彻底摆脱德思礼一家的日子。
“这个夜晚真是太古怪了,海德薇。”他打了个哈欠。
他连眼镜都没有摘,一头倒在枕头上,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