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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元标和赵南星的发言令得一众东林党人情绪立时激昂起来,纷纷起身。
“侪鹤公说的甚是,自古正邪不两立,惟斩断奸邪,吾辈才能得志!”
顾大章铿锵有力,邪不压正,只要他们东林党上下团结一致,五党霄小不过土鸡瓦狗而矣。
“大家集思广议,拿出章程来,再也不能坐视了。”
缪昌期义愤填膺,虽未考中进士,在党内地位不高,但有好友高攀龙、杨涟榜样在前,无论如何他也是要冲锋陷阵的。
“唇亡齿寒,任由奸邪横行而加以制止,修吾公下场便是吾辈下场!”叶茂才愤声说道。
“……”
众人同仇敌忾,均是对最近发生的几桩大事感到愤怒,对五党奸邪痛恨万分,但说来说去,却没什么建设性的提议,徒发泄而矣。
赵南星不动声色,凝听大家发言。
邹元标则向高攀龙看去,后者很快起身,示意众人安静,尔后说道:“我有一议,今年乃京察之年,我意请天官主持,察京官、计外吏,黜陟咸当,将那五党奸邪尽数赶出朝廷,诸位看可好?”
天官即吏部尚书,如今吏部尚书孙丕扬正是东林党元老。
孙丕扬虽是秦人,但与顾宪成、赵南星关系甚近,早在十七年前就出任过吏部尚书。
那一年,孙丕扬想出了一个绝好的办法,即以抽签决定官职。事先将要选任的官职全部装进瓶中,做了木签,让那侯官的人过来自己抽,抽中什么就做什么官。
美其名曰杜绝权贵请托之弊。
然则却是糊涂派官,叫那能治水的去治民,叫那能治民的去修堤,叫那能教学的做账,叫那能巡察的驻地。
当年,各官任用乱成一团。
同时,就在当年,孙丕扬主持了京察,结果因为独断罢官,令得皇帝大怒,未过多久就被罢官。去年复被召还为吏部天官,如今已是年近八旬老人。
五党中人多是科道,而京察主要对象就是科道,所以顾宪成在思虑再三之后,决定通过京察手段整治五党。
而在此之前,东林以同样的手段对付非东林党派系官员前后有过三次。
这三次,无一不发生在东林党主政时期,分别是万历二十一年的京察、二十三年的外计、三十三年的京察。
即,只要东林党主政,掌握了吏部选人、任人、察人大权,那必然就要开展大清洗。
清洗的原则只有一个——非我党人,绝计不留。
所以,即便没有李成梁被召还,李三才被罢免,五党结盟之事,随着东林党重新掌握吏部,大清洗再所难免。
高攀龙此次当着众人面提出此策,看着是让众人斟酌,实际却是其师顾宪成早就定下的。
顾宪成当初为何要让李三才以退为进,目的便是要借今年京察狠狠收拾五党。届时,朝堂为之一正,李三才复出顺理成章。
只是,没想到的是,皇帝却直接断了李三才复出之路。
归乡致仕也罢,引退也罢,都有再出之理。
贬为平民,无疑剥夺官身,再无复出之望了。
反观齐、楚、浙、宣、昆五党最近结盟之势,合力共击东林,怕除了忌惮李三才入阁事,也是出于对今年京察的考虑。
毕竟,五党之中,无论哪一党,都无法与东林抗衡。
东林真要祭起京察利剑,五党唯有死死抱团,破网一击,才有生路。
否则,便尽数被逐了。
几乎没有任何异议,高攀龙的提议得到了众人一致认可,赵南星和邹元标也支持这么办。
随后,东林众人就如何京察,如何定下五党奸小名单做了细致讨论。
约半个时辰,总共列了大小一百六十四名官员,其中京官一百三十八人,外官二十六人。内中,京官中又有科道官七十八人。
无一不是五党中人。
“五党有奸邪,我党未必就没有。任事为公,正义当先,我党行事,不能落了话柄。”邹元标提议众人再商,是否捡选一二党内之人一并加入名单,以示此次京察公正公平。
于是,又选赵文炳、汤思孝、陈泰来数东林党人于名单之内。
都是科道官,却有些不清不楚的东林党人。
“此次京察关系我党生死,绝不能掉以轻心。我与侪鹤公亲自入京与福清相公、立山公细商此事。你们则在野呼应,以使风潮大振。”赵南星一锤定音。
这也是应有之意,这么大的事,顾宪成纵不至京,赵南星和邹元标也要去的。此前三次京察,虽都是在东林主政时期发生,局面也被东林掌控,但就京察事实效果而言,却是失败的。
不仅没有达到将那些要逐出之人尽数赶走的目的,反倒使顾宪成、赵南星等一大批东林党人归乡的归乡、被贬的被贬,可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根源,就在于当今皇帝。
万历没有糊涂到看着朝堂全变成东林党人。
有前车教训在,这一次赵南星他们肯定不能再使旧事发生,且必须要想办法转移皇帝的注意力。
众人纷纷响应,皆说回去之后就倾尽全力配合此事。
“五党奸小之所以能得逞,概因与内监勾结,一内一外,互为张目。侪鹤公、南皋公不得不防。”说话的是汤显祖。
高攀龙听了这话,点头道:“不错,我听说揭发修吾公盗木的乃是厂卫中人,这厂卫中人不得内监使唤,焉敢如此?”
赵南星道:“辽东李成梁之所以被召还,据京中可靠消息,似是金忠从中搞鬼。”
邹元标点头道:“这件事确是金忠搞鬼,其使一舍人魏良臣至辽东,弄出了建州之事,令得陛下动怒,召还了李成梁。”
“由此看来,五党和金忠早就狼狈为奸。”高攀龙恨恨说道。
“所以,欲诛五党,必先断其内应。唯使圣上身边无有小人,方能成事。”缪昌期出谋划策,“可使福清相公设计除去那金忠。”
赵南星和高攀龙觉得是要如此,不然金忠在皇帝身边屡进谗言,极会坏事。
“不可!”
邹元标却不同意这么办,他道:“内廷掌印孙公公与我党素亲近,东宫管事王安亦是我党好友,若我党谋除金忠,则势必连累孙、王二位公公,得不偿失。”
“奸寺不除,京察恐有失。”赵南星提醒道。
“司礼监现由孙公公掌印,可压制金忠。”邹元标微一沉吟,“暂不须对金忠大张旗鼓,以免打草惊蛇,只须静侯京察便是。”
“于奸寺如此忍让,非吾辈所为。”汤显祖道。
“也须给那金忠一二手段才行。”赵南星想了想,“动不了金忠,便动那魏良臣。小小舍人而矣,说除就除了。”
“对,除了那魏良臣,也算我党还了李成梁情义。”高攀龙同意赵南星的建议。
邹元标没有坚持,便道:“也好。待书信于福清相公,叫他着人查那魏良臣手脚便是,寻个机会,夺了官身。”
说完,又与众人道:“另外,诸位回去之后,要广泛发动党内同僚,动员士绅,组织结社,让更多的读书人加入我党之中,或为我党后备。只有人材不绝,我党才能昌盛绵绵。”
众人轰然说好。
高攀龙见众人情绪高昂,遂带头道:“诛奸党,斩奸寺,正朝纲,匡天下!”
“诛奸党,斩奸寺,正朝纲,匡天下!”
腾王阁内,意气风发。
几千里外的国丈府,魏公公走进厅内时,发现郑国泰不在,其父郑承宪也不在。
厅内只坐着一穿着便服的中年人,此人正拿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不时摇头晃脑,似为书中所写折羡。
魏公公见状,寻思这本书莫非就是郑国泰鼓捣出来的玩意,遂饶有兴趣的上前问那中年人:“不知阁下看的什么书?”因不知对方是谁,一声阁下也算是恭称了。
不想,那人见魏公公穿的一身常服,模样又甚是年轻,像是个小厮,不由皱眉一脸不悦道:“你一下人,不好好去做事,如何过来这边的。”
我一下人?
魏公公脸酸牙疼,下意识的打量了自己一身穿戴:莫非太过低调了,以致逼格都没了?
他可没穿自己的官袍,因为他不想叫万历知道自己跑他小舅子家,这样未免不务正业了。
须知道,现在京里不少皇亲国戚都在盯着他魏公公呢。
却没想到,自己偶尔低调了下,竟叫人如此看轻。
想着自己可是郑国泰请来的贵客,平白无故被人当成下人,实在是丧权耻身,遂闷声说了句:“你又是何人?”
“我是何人?”那中年人见这小厮还敢问他是何人,心中更是来火,“我是何人,你一下人没资格知道,速速出去。”
魏公公真是怔住了,这人怎的这么没礼貌的,正要亮出身份镇一镇他,身后传来一熟悉的声音:“魏公公,你来了。”
“魏公公?”
那中年人听到这称呼,一个激灵,抬头正视魏公公,脸上瞬间挤出笑容,“啊,原来是魏公公啊,久仰久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