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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爹去世以后,我按照他的意愿,把白家班解散了。所有人我都给了钱,大家都接了,可是都不舍得走,毕竟在一起那么多年,突然要他们自己去另谋出路,大家都有点接受不了,都有些难过。
我何尝不是难过的?但是我和卫苒终是要有自己新的生活,新的出路,总不能唱一辈子戏的。何况卫苒已经不能再唱戏了。
老师傅我给了5万大洋,他颤抖的接过那银票,简直不敢相信。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你如果要跟着我,也是可以的。”我说。
“不了。我老了,也活不了几年了。我自己寻个院子,自己养老就行了。走不动了。没那个心气再漂泊了。孩子,你们走吧。你们的路还长呢。一定错不了。”师傅拍拍我的手。
大家就这样散了。总归是一片凄凉。
我们的行装也早就打点好了,天津的这处花园洋房原来是日本人的租界,不是林梓枫自己的产业,所以也不用处理,交给国军政府了。
我的药店我转给了老师孙先生和齐老板,他们还依然在天津留守,我把所有存货留了一部分给他们,其余的全部卖了。共卖了30万大洋,我都交给卫苒,让他存起来了,算是我们俩的私房钱。
林梓枫的所有钱,还有那些古董,都派人秘密转移到了上海。在天津公馆的所有仆人也都辞退了,都给了钱。
“我们是坐火车走吗?坐你们军队的专列?”我问林梓枫。
“不,坐轮船。天津到上海,还是走水路方便。风景更好。也是专门的轮船,没有闲杂人,你不用担心。”他把我搂过去,安慰我。
我放心了,那样可以让卫苒好好休息,路上可以舒适的多。
定好了后天启程,我早上起来无事,忽然想起一个人,我本来早就想去看看的。
“我出去一下,中午回来。”我对卫苒说,起来穿衣服。
卫苒还没有起床,身子还是光着的。我昨夜陪他睡了,他缠着我亲热,我们很是温馨的睡了一夜。他的情绪好多了。马上要离开这个城市,新的憧憬让他整个人都光彩照人了。
“你干嘛去?怎么不陪着我?”他拉住我,不让我去。
我赶紧过去给他盖好被子,怕他受风。
“我们要走了,我出去走走,应该告别的也去看看。”我说,“你不要起来,好好躺着,等我中午回来陪你吃饭。你的那三个鸟儿,我已经送人了。干爹没了,鸟儿看着也是难过。我送给孙先生了。”
卫苒点点头,没有反对。
小彤陪着林梓枫去办公厅了,我悄悄带了小墨出了门。
“少爷,咱们这是要去看谁啊?”小墨和我一起坐在黄包车上,问我。
“去花满楼。”我说。也对黄包车夫说。
小墨惊讶的看着我。她虽然没去过,可是一听这名字就是风月场所,她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去那里。
黄包车夫却笑了,对我说:“少爷,您看着就是富贵人家的少爷,您这个模样真是万里挑一,肯定是不缺女人的。为什么去那地方呢?我虽然没去过,可是听说过,不是什么高档地方,只怕脏了您的鞋,玷污了您的身份呢。”
“越是下贱地方越好。”我冷漠的说。
小墨更加惊讶了,连黄包车夫都吃惊了。“您为什么要糟践自己呢?要是真想玩乐,舞厅的小姐们听说也漂亮的很,又是洋派,要不我拉您去租界看看?”
“我不是去玩乐,我才不会让那些人脏了我的身子呢,我是去找人。”我说。
“哎呀,莫不是您的朋友去了那地方?那您还真得去找找,赶紧把他找回来,往后可别再去了。不是什么好地方。染上脏病更恶心了。早年,没听说那同治小皇上吗?不就是——还是皇上呢,那又怎么样呢?”
我不说话,任那黄包车夫唠叨不休。
终于进了一个大胡同,一个大门楼,一个大院子前停下。
“到了,少爷。”黄包车夫撂下了车,扶我下来,小墨也跳下车。
我把一块大洋给了他,他高兴极了。
“您给的钱真多,只要30个铜子就够了。您就出来吗?要不要我等着您?”
“好吧。你在门口等着吧。我很快就出来。”我点点头。
我带着小墨进了那大院子,里面是一个3层的小楼,不是很大,四面围成一个天井。
我在门前伫立,早有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出来,看见我,扬着手帕迎上来。
“哎呦,这位少爷,您是来玩的吗?真是一表人才啊。您是自己早有相好的?还是我给您叫几个呢?您快进里面坐。”她献媚的笑着,把我往花厅里请。
她一身花粉味儿,把我呛得赶忙用手帕捂住鼻子。小墨也嫌恶的离她远远的。
我在花厅的乌木椅子上坐了,那女人端上茶来,放在我旁边的小花几上,斜靠着门框,立而不坐,一双眼睛不住的上下打量我。
“怎么就你一个姑娘?”我问,她那淫靡的样子看的我好像全身有蚂蚁在爬。
“哪能呢?我们这里姑娘多呢,是您来的太早了,这才刚几点啊?姑娘们还都没起来呢。”她掩口笑了。
小墨很不自在,站在我旁边,悄悄拉我的袖子。
“咳咳。”我也很尴尬,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真是,她们的生活自然是晨昏颠倒的。
“我,我是想问一个人,一个听说刚进来的,叫苏婉珍。”我说。
“她吗?是来了这么一个人,听说还是大公馆里出来的姨太太呢。长得倒是不错,年纪也不算大,一个卖身钱不要,就签了死契。听说是私通。本来已经破了身子,可以马上接客的,谁知道竟然怀着孩子,真晦气。把妈妈气的不行。正是烦恼呢,想要让她打胎呢。谁知道她还舍不得,想跑出去,这里进了来就是出不去的。除非嫁入从良。”那女人摇头说。
我听说苏婉珍果然在这里,心里有一丝快意。
小墨听到这个名字,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沉默不语。
“我这里有10块大洋,你拿去,把她叫出来,我见见。”我说着,把10个银元放到小几上。
那女人看见钱,高兴了,忙不迭的收起来。
“您真是贵气少爷,出手就是不凡。她那样人还得您这样尊贵少爷来看望,真是啊。您等着,我这就去和妈妈说,叫她来。”那女人说着,跑上楼去了。
“少爷,知道那个女人在这里吃苦就够了,您何必还要见她?不恶心吗?”小墨问我。
“你忘了她正怀孕吗?没听说怀了孩子吗?”我淡淡说。
“孩子?您是说她肚子里的孩子?”小墨大吃一惊。
我点点头。一个孩子,总是个生命,况且也没有罪过。或许能留下。我总是存着恻隐之心的。
不一会儿,一个胖女人穿着缎子棉旗袍,带着珍珠项链,摇摇摆摆来了。她后面跟着一个年轻女人,正是苏婉珍。
几日不见,她憔悴多了。脸上差不多是没有血色的,惨白着。身上的衣服已经不是当初在卢公馆的翠绿旗袍和狐皮坎肩,手上的翡翠镯子和宝石戒指也一概没有了。听梓枫说,她出来时是都被脱干净的,一样东西也没让她带出来。
卢莜嘉果然是狠心的。
“呦——这位少爷,您是头一回到我们这里来吧?瞧您这一身的贵气,长得这么标致,真是啊。您要想找姑娘,我们这里多了。红牌就有好几个呢。我女儿媚影,那可是身段好,模样好,保您满意。她房里又气派,我请您去坐坐?”那个胖女人看见我,早夸张的媚笑讨好。
“妈妈不用费心了。我不是来玩的,是见见这位苏姑娘就走的。”我脸一红。
“见她干什么?难道您是她的家人?朋友?她是卢公馆出来的,虽然没要一个钱。可是也不是没开苞的少女,卖不了大价钱的。何况还竟然怀着孩子。我真是晦气。也不好退回去的。只得打下孩子,让她挂个三流牌子,招待那些短打扮没钱还想快活的穷拉车穷伙计得了。她可是签的死契,活着就是我家人,除非死了。想从良也得我同意才行呢。您难道要她?”胖女人一脸疑惑。
听说要让她接客,而且是那些流着臭汗的拉车夫、澡堂饭铺伙计、老头子。我心里一阵反胃,险些呕吐。想着那样不堪的情景,我都颤抖了。
苏婉珍听了更是哆嗦成了一团,扑通一声就给胖女人跪下了,凄厉的叫唤起来。
小墨听见她的哭喊,吓得躲在我身后,不住的颤抖。
我的心缩成了一团。对她的恨意固然是还在,可是也不是那样强烈了。
“妈妈,我不是来赎她的。既然是死契,就算了吧。只是她现在怀着孩子,也不好接客的。如果打胎,毕竟是一个生命。这样好不好,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如果是女孩,你们自己处置,放在你们这里总是有用处的,或许可以免她受罪。如果是男孩,你们这里肯定是不方便留着的,到时候我可以收养,把孩子送到我家去。您看怎么样?1万大洋。”我说。
“真的?您当真吗?”胖女人听说1万大洋,非常高兴。不打胎,生下孩子。如果是女孩,那当然是摇钱树,比这个破了身子的女人要值钱多了。如果是男孩,还能卖给我。这个买卖倒是不吃亏的。
“我既然说了,就一定算数。我可以给你写个协约。”我说。
“好好好,那好。我同意。这个女人真是让我触霉头。不打胎我也免罪过呢。您写吧。”胖女人高兴的笑了。
苏婉珍听说可以让她生下孩子,那就是说,1年之内,她躲过了被卖身接客的悲惨,诧异的看着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救她,为什么要收养她的孩子。但是她知道,她自己是没有任何办法的,除了打胎卖身。她没有反抗,她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