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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说完,怕自己在蒋熙元面前泄出太多情绪,便推说日头晒人,调头跑了。蒋熙元看着她略显仓惶的样子,默默叹息。
夏初酒醉那晚他说的话是真的,她听完当作了玩笑,笑完又给忘了;刚刚他说的难过也是真的,她还是当作了玩笑,笑完又想起了那个黄公子。
他也很想认真的把话说出来,却仍是不敢,怕之后不知如何是好,怕自己一时的急进会把她推得离自己更远。真情真意全藏进笑话里,这才真的像个笑话。
他对黄公子全无好感,但又很羡慕他,羡慕他实实在在的走进了夏初的心里。猜不出那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得了夏初的青眼。
蒋熙元想起夏初墙上贴的那幅画,回忆着夏初曾经说起的关于黄公子的点点滴滴,说不上何处有种微妙的熟悉感,让他觉得这个人自己似乎是认识的。这感觉很不舒服,就像是一团薄雾,若有似无的存在着,挥不去也摸不着。
蒋熙元正环臂出神,司户白大人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叫了他一声。蒋熙元回过神来,对他微点了下头,“回来了。”
“是。”白大人恭敬谨慎地笑道:“京畿赋税库粮的呈报都交给户部了,赋税比去年上半年高出不少,尚书说会递折子上去。”
“今上继位不久,倒是在意这个。”蒋熙元淡淡点头,与白大人一路往书房慢慢的走。新帝继位也如同新官上任,都是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
“大人何不自己先递了折子?户部呈上去功劳便都是户部的了。”白大人道。
蒋熙元笑了笑,“这些事原本就是户部的。今天多了你要抢功,来日少了你可要争过?白大人把份内的事做好就是。”
白大人被敲打了几句,讪讪地应了,又道:“对了,刚才我去户部,听说青城郡淮水又闹灾了。”
“严重吗?”
“不清楚,属下听了一耳朵而已,工部那边已经被叫去御书房了。”
蒋熙元嗯了一声没说话。淮水总是不稳当,隔个几年年总要或大或小的闹上一次,只是如今皇上与咏薇大婚在即,别有人拿灾来做文章对咏薇不利就好。
御书房中,苏缜给工部看了青城郡守的奏报,让他尽快拟个对策出来,又传谕让户部报个赈灾粮饷筹措的方案。
工部领了旨下去,苏缜又把奏报看了一遍。这是六天前的三百里飞递,青城郡的受灾面积和人口数目都还不甚清楚。用了三百里飞递,也许是灾情不算太严重,也可能是青城郡官员拖延时间,有瞒报虚报之意。
想着那些远在两千里之外的官员此时可能正坐在一起,商量着要从户部敲多少银两下来,苏缜就觉得无比烦躁。只是鞭长莫及,他也不能仅凭了疑心便去裁撤官员,灾情已起,越动只会越乱。
苏缜捏了下眉心,把奏报扔在了桌上,伸手去拿案旁的茶盏,袖中的坠子滑了出来碰到盏沿,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他赶忙收回了手,把坠子握在了掌心,触手的冰凉一下子凉进心里,瞬间便远了神思。那被公务填盖下去的难过漫漫而来,无从抵抗地就渗满了心扉。
苏缜垂眸看着,轻轻摩挲,手指滑过圆润的葡萄和缠盘的枝蔓,心中纷乱如斯。
紫玉透彻,那一道浅浅的裂绺在凝视下变得分明了起来,像谶语一般早早地就在了,终于是划在了心上。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偏偏造化弄人。
他默然片刻,又将坠子仔细地拢进了袖中,站起身来。安良上前半步听侯差遣,苏缜却什么都没说,慢慢踱步走出了书房。
外面已是日头西斜,白花花的阳光换作了耀眼的橙色,笼得天地一片金黄。有昏鸦惊翅而起,聒噪地叫着飞进天空。
苏缜看着它们飞过宫宇,飞出皇城,直到再也寻不见踪迹。他的影子被拉长在了金砖玉台之上,静静伫立,唯有衣摆随风轻颤,似欲飞而不能,被那些鸟儿抛却在了这里。
安良不忍他的孤清,上前半步轻声道:“皇上,您忙了一天了,歇一晌吧,奴才这就命人传膳。”
苏缜浅浅点头,收回目光转过了身,暮鼓之声不期然地咚咚响起,他又徇着那声音看过去,直到余音消散。
“一天了……”苏缜轻声地说,低下头,眼中一片落寞。
夏初也听见了鼓声,起身推开了门,站在廊庑下望着天空。夕阳透过府衙院中那棵老树层叠的树叶,明灭如灿灿金铃,也有倦鸟归巢也有鸦叫声声,一如她生辰那天飞驰在官道上看见的。
只是境随心转,那天的心情只留在了那天。说走就走的旅行终有回来的时候,理智也终成了感情的桎梏,岂能真的奋不顾身。
相见已是恨晚,那么相别的早一些也好。夏初对自己说。
她一下下默默地数着暮鼓,觉得自己就像那鼓,被敲得空荡荡的。酉时了,她一点都不想回家,怕触景生情,怕反复想起,那感觉格外的孤单,好像连自己都不陪着自己了。
郑琏踏着鼓声匆匆地跑了进来,远远地瞧见夏初便扬着手高声喊道:“头儿!找着了!找着了!”
夏初敛起四散的神思,对他招了下手,快步地迎了过去。郑琏吁吁地喘着气,把手中的一个小瓷罐递给了夏初,有些兴奋地道:“就在月筱红屋里的那个斗柜抽屉里,去那一翻就翻着了,您看是不是这个。”
夏初瞧了一眼,瓷罐不太精致,红布包软木塞着盖子,上面清楚地写着‘广济堂’三个字。她揪开盖子借着光瞧了瞧,里面褐色的药膏剩的不太多,闻了闻就是一股中药味。
她又把盖子扣了起来,“酒呢?问了吗?”
“问了问了。”郑琏忙点头道:“但后厨的厨子说记不清楚,那天早起就出了事,谁还顾得上看这些零碎,但后厨确实是有酒,班主好喝两口。”
夏初听完便让郑琏先走了,自己拿着那瓶药想了一会儿,跑到府衙后院去找厨子养的那条狗,准备先试试倒底有毒没毒。
那条叫银子的狗见了夏初,尾巴摇得欢快,挣着脖颈上的链子原地跳脚。夏初过去摸了摸它的头,它舒服地眯起眼睛,呵呵地吐着舌头。夏初心软的一塌糊涂,看了看手里的药又看了看银子,起身走了。
夏初又到伙房旁边去找猫,经伙夫指点才寻到窝在柴房角落里的那只花猫,花猫警惕地看着夏初,把怀里正吃奶的小猫仔搂了搂。夏初便又退了出去。
“张六,你这还有没有什么活物?”夏初问伙夫道。
“昨买了口猪还没杀,捕头您要干什么?”
“我想试试毒。”
张六正打了个哈欠,被夏初给惊在了半截,张着嘴看着她。夏初干笑了两声,“那……,有活鱼吗?来一条。”
蒋熙元与白大人说完了事,出来找夏初,想带她一起去吃个晚饭,到了捕快房却没找着她。裘财值班,郑琏还没走,正与他说着话。蒋熙元进门时只听见了‘王槐’两个字,便顺口问道:“王槐怎么了?”
裘财和郑琏赶忙站起身来,给给蒋熙元问了个好,郑琏道:“王槐没怎么,就是我今天出去的时候碰见他了。他现在混的倒是挺齐整,见着我说话阴阳怪气的,我拿话刺了他几句。这正跟裘财念叨念叨。”
蒋熙元嗯了一声,“瞧见夏初了吗?”
“瞧见了,我刚回来把药给他,我看他往后院去了。”郑琏道。
蒋熙元到后院看见夏初的时候,她正蹲在地上对着一个木盆说话,张六蹲的远一些,捂着嘴,也盯着那个木盆。
蒋熙元悄悄地走过去,张六看见他要开口,却被他拦住了。走到近前,只听见夏初对那木盆说了一声‘早登极乐’,又双手合十的拜了拜。
蒋熙元笑了一声,“你在这做什么法呢?”
夏初回过头来仰头对他道:“试毒呢。”
蒋熙元这才往木盆里看去,见里面一条一尺多长的鲫鱼已经翻了肚子,死鱼眼瞪着天,模样没什么变化,但就是让他觉得有点恶心,便别开了眼去。
“有毒?”
夏初站起身来点了点头,“只用柴禾挑了一点点,死的极快。”她把药罐拿在手里,道:“这是郑琏在月筱红的房间里找到的,就在那个斗柜里。如果这就是汤宝昕给她的那一罐……”
“如何?”
“大人觉得汤宝昕的嫌疑大吗?”
蒋熙元略想了一下,弯了弯唇角,“你的意思是,就算这药是汤宝昕送过去的,可毒却不一定是他放的。”
“月筱红的头面首饰都被拿走了,说明停灵期间一定有不少人出入过她的房间,汤宝昕更是。如果毒是他下的,他得是有多么的自信才毫不心虚的就让这罐药留在斗柜里?总不会是忘了吧。”
“不过这也只是按常理推测,不能用来排除汤宝昕的嫌疑。”夏初掂了掂那罐药,轻轻地皱了皱眉,“月筱红手上的伤口不大,按说抹的也不会很多,什么毒这么厉害这样子就能让人毙命?毒药我不太了解,大人懂吗?”
蒋熙元摇头,“不懂,就知道一个砒霜一个牵机药,平生还没机会见过被毒死的人。”他把药拿过来瞧了瞧,“先去审汤宝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