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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把药罐先放到捕快房柜子里锁好,与蒋熙元一道出了府衙。两人走的远了一点,寻了个平常不怎么去的酒楼尝个新鲜。
两人前脚进了酒楼,不远处便有人从一个路边摊上探出了头,冷眼看着酒楼的门口,不屑地哼笑了一声。
“王哥,你这笑得瘆人,看什么呢?”旁边的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没瞧出端倪,便捏了酒盅往他杯子上一碰,含混着道:“酒楼的酒菜就是个贵,不如这摊子上的有滋味。有那钱,还不如去窑子里摸两把呢!”
“你个赖货!你当人家王哥跟你似的呢!”旁边有人呛了一句,又转而举起杯来对王槐笑道:“来来,王哥,喝酒喝酒,我敬您一杯。”
王槐转着杯子,却没抬手,心思还在刚才看见夏初和蒋熙元的那一眼上。
“王哥,您是斯文人,平时里也不跟我们出来乐呵。这难得坐一起喝个酒,您总得赏点面子不是?”那敬酒的人说道。
王槐离开府衙的内情知道的人不多,况且,就算知道,其实这刑讯之事对外人来讲也不叫事儿。官差不打人,那还叫官差?
比起许陆他查案略逊,比起常青他路子不宽,可那是在府衙,出了府衙他也算有点本事。镖局里都是糙人,大字不识,王槐怎么说也是应过公差的人,在府衙不显,但放在这里面已经算是斯文人了。镖局东家对他挺器重,让他做了管事,这帮兄弟对他也挺服气。
王槐觉得这样的状态还行,可镖局管事毕竟比起府衙捕快在身份上低了不是一星半点。好好的差事没了,明明他又没做错什么!故而何时想起来心中都是怨忿难平,尤其是对夏初。
“喝酒!”他举杯碰了,仰头把盅里的酒喝了个干净,热辣辣的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心里的那股火气也顶了上来。他将酒盅往桌上一顿,冷笑一声,“镖局的都是兄弟,咱是糙人,可咱干净!公差算个蛋,老子跟他们混的恶心!”
“公差还算个蛋?!要是我能进府衙做捕快,我老子得从坟里笑出来。”
王槐一听更是觉得憋气,便瞥了他一眼,捏着颗花生捻去了皮,无所谓地道:“话不是乱说的,你们不信就算了。”
坐在王槐旁边的人凑过来,用肩膀碰了碰他,“别介,说说,说说。这衙门见天高高在上的,我们想瞅都瞅不着。王哥?槐爷?我把酒给您满上,您跟兄弟们聊聊。”
王槐左右地瞟了瞟一桌子人,见都在看着自己,便把手里的花生一掷,端起酒来又灌了下去,酒盅一顿,道:“行!今儿爷就给你们聊聊。”
他拿着筷子指了指那家酒楼的大门,“知道我刚才瞧见谁了吗?”
“谁啊?”
“知道西京府衙夏初夏捕头吗?”他说完看了一圈,见有人点头有人摇头,又道:“那知道京兆尹蒋大人吗?”
“哟,这话说的,别说西京了,全景国数过去估计也没几个不知道的。”有人接住了话,又压低了声音问王槐,“哎,那传言是不是真的?蒋大人跟……”他指了指天,把后面的话隐了过去,但意思谁都明白。
“那不知道,这事咱也不敢胡猜。”王槐摆了摆手,“但这位蒋大人跟这夏捕头的事,倒是真的。”
“什么事儿是真的?”有人没听明白,追问了一句。有人听明白了,诡笑着轻轻拍了拍桌子,两根手指一对,“龙阳之好啊!是不是?王哥。”
也有人质疑道:“不能吧?我听人说蒋大人还挺风流的,人家那身份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啊!可别瞎说。”
“我瞎说?”王槐转着桌上的酒盅说,“你们见过夏初吗?”
旁边那人说:“我见过,前些日子在泰广楼门口,差点让人给踩扁了。有人跟拎小鸡仔似的把她给拎出来的。长得瘦巴巴,倒是挺秀气的。”
秀气这词是好词,但放到这会儿便有些意味深长了。
王槐抿了口酒,“对喽。这个夏初,不过就十几岁的年纪,没家世没背景。”他点点桌子,“西京捕头什么位置?要不是仗着蒋大人的势,他凭什么坐上去?可不就是长的秀气嘛!浑身一股子娘们气,屁本事没有。”
“可我听说他上任后还是破了不少案子的。”
“那是他破的吗?没我们没蒋大人他破的了吗?就凭他?!我呸!”王槐照地啐了一口,“就说那次我查广济堂的案子,我他妈的把口供都问出来了,楞让他给撕巴了,说不作数。”
“为什么啊?”
“丫他妈的要抢头功啊!线索我们都查清楚了,证据都列在那了,他屁嘛没干就等着最后问个口供,这口供让我问去了他当然不乐意。”王槐忿忿地说道,又是一声冷哼,“我也是傻,明知道有蒋大人给他撑着腰,还跟他顶。可我就是气不过!一帮捕快熬到死也不准能成了捕头,他凭什么衣服一脱屁股一翘的就压在我们头上!你们说是不是!”
“消消气,消消气。”有人给王槐斟上酒,“那这活也是没法干,王哥您是个有气性的。”
另一人一脸恍然大悟般的表情,低声道:“我可听说那蒋大人到现在都没成亲呢,合辙是这么回事。”
“可不就是吗。”王槐又看着刚才质疑他的人,问道:“怎么着,老杜,觉得我是瞎说呢吗?”
那个叫杜山的人不说话了,低头想了一会摇摇头,“那要照你这么说,我看月老板的事,指着府衙是没戏了。”
王槐拊了下掌,笑道:“不说还忘了,老杜可是月老板铁杆的戏迷。您啊,甭想了,人死灯灭,死就死了吧。”
“凭什么!哪有白死的道理。”杜山一拍桌子,气道:“德方班那都把凶手送到府衙去了,府衙就压着不升堂,也不知道干他妈什么吃的!”
有人顺着杜哥的话问起月筱红的事儿来,王槐没插嘴,坐在凳子上默默地抿着酒,听见杜哥越说越气,这才出声拦了一句,“杜哥,您在这说出天去也没用不是?”
杜山看着他,觉得他眼里冒着贼光,想到他曾经是府衙的人保不齐还真有办法,便举了酒盅跟他一磕,“王管事,我杜山没爹没娘,媳妇也跟人跑了,我就好听个戏!就喜欢月老板!这月老板不能白死,您要是有辙就说,兹能给月老板把仇报了,我干什么都成!”
王槐喝了口酒,道:“辙我倒是有,也简单,但我一个人干不了。兄弟们要是愿意,咱就帮老杜了桩心事,也顺便教训一下那小子,当为民除害了!”说完忙又补充道:“都是兄弟,我可不会害你们,这放心。”
一桌人都来了精神,往王槐身前凑过去。王槐很满意这种感觉,微微地眯着眼睛笑了笑,也往前倾了倾身子,低声说道:“这事儿啊,咱得这么办。”
酒楼里,夏初和蒋熙元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王槐编排的那般不堪,正点着几个菜吃着,蒋熙元还要了一壶酒。
“锦城春。我以前在锦城喝过,米酒的底,偏甜。”他给夏初倒了一杯,“西京这里的稍微差点,不过可以尝尝。”
夏初低头看着桌上的酒,白瓷酒盅里一汪淡淡的粉色,很是讨人喜欢。她端起杯子来嗅了嗅,“倒是挺好看的,不过好端端的喝酒干什么?”
“不是要恭喜我荣升皇亲国戚?”蒋熙元笑道,对着夏初举了举杯。
“那就恭喜大人了。”夏初与他轻轻一碰,喝了一小口这锦城春,抿了抿嘴赞道:“还真的挺好喝的。”
蒋熙元看夏初仰头就把余下的大半盅酒喝了,又想放纵着让她一醉了事,又怕她真的喝多了难受,稍一纠结,还是嘱咐道:“少喝一点,别像上次似的。”
夏初嘴里应着手里却没停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倒完才想起来给蒋熙元也添上,直到浅粉的酒水将要溢满杯子时停了下来,小心地往他面前推了推,“酒满茶半,大人教过的。”她笑道。
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蒋熙元记得。那时候夏初还是个男孩子,那时候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心已悄然向她偏移,那时候他万没想自己会一头栽了进去,也没想到自己直到现在都没爬上来。
蒋熙元忆了忆往昔,觉得如此不可思议。无声轻叹,端起酒来往后仰过身子,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窗外夜色无奇,并没有值得叹咏之处,落在他的眼里却仍是勾出满腹心事来。
他捏着杯子抿了一口又一口,酒入愁肠便漾起了思绪,轻声述道:“纳采礼那天我喝多了,从来没有过的事。”
“都是恭喜大人即将荣升皇亲国戚的吧?”
“不是。”蒋熙元慢慢地摇头,“都是想要荣升我蒋熙元老丈人的。”
“荣升……”夏初失笑道:“大人你还真不谦虚啊!”
“不谦虚。与蒋家结亲,用上个荣升也不算是太过份。”
“看意思,没一个得逞的?”
蒋熙元弯了弯唇,拎起酒壶来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西京的官家小姐在我看来长的都是一个样。知书达理、举止端庄,见了便夫君拢袖低眉问安。每天三句话:相公该起身了,相公该用饭了,相公该就寝了。”他依次地伸出三个手指,“看人都不直接看。好没有意思,不喜欢。”
夏初听得直笑,“大人你是高门大户里长起来的,怎么那么反骨呢?你说喜欢那没心没肺的……”她啧啧摇头,“就算真的没心没肺,见着你也要藏着的,谁知道你是这口味。难怪一直娶不到媳妇。”
蒋熙元听完轻轻拍着桌子笑了起来,眼睛弯成好看的两弯,新月一般。可笑着笑着他又觉得心里发苦,渐渐地去了笑意,凝望片刻后,道:“那天我喝多了,你猜我去了哪里。”
“莳花馆呗,还能去哪。”夏初一边给自己倒满酒,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
“知意楼。”
夏初手一抖,酒倒多了。她把酒壶顿在桌上,咝地吸了口气,睁大了眼睛,“我没听错吧!西京几个知意楼?是不是重名了?”
蒋熙元捏着酒盅伸出一根手指来,顺手又把酒仰头灌了下去,“你没听错。西京只有一个知意楼,那个南风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