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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道逼仄潮湿,从一开始的砖面地儿,渐渐过渡到了黄泥道儿。萝涩想着,大抵是姜氏后期来不及修建,粮食价格战后,她被迫选择逃离九州,故而后半段是匆匆挖建的。
藻哥儿叫烟呛晕过去,萝涩取出他鼻下的棉絮,让他尽量在这个空气稀薄的密道里能呼吸通畅。
解下身上的腰封,从中间撕扯开,捆结儿成了一条带子,把藻哥儿缚绑在背上后,萝涩几乎是跪伏在地上,一点点摸索着往前进——
不知爬了多久,在她精疲力竭的前一刻,终是摸到了一方发硬的石板。
深吸一口气,咬牙用脚蹬着边上的泥道借力,萝涩双手推开了石板,新鲜的空气和光透进来,她如鱼如濠水般贪婪的呼吸着。
待歇息够了,才背手搂着藻哥儿,从泥道口里爬了出来。
将背上的娃娃放在地上,萝涩第一件要紧的事儿,就是去看看藻哥儿怎么样了。
见他的小脸叫烟熏得黑乎,留下的小辫儿烧卷了半截儿,虽形容狼狈,却呼吸平顺,心律正常,应是没有什么大碍。想来姜氏总不会害自己的儿子,那鼻子里塞得湿棉絮,该是浸泡过解药的。
比起藻哥儿,萝涩自己的伤便严重许多。
喉咙痛得如刀锯一般,脸上被火星烫溅之处,也钝痛难忍,抬手摸去,红肿自是不必多提,隐约还有燎泡泛起,一触便疼得不行。
扶着身后的枯木树干站起身来,萝涩开始打量周遭的环境。
泥道的出口在一株大柳树下,十月柳叶蜡黄,奚落一地,她脚踩在枯叶之上,面前是一条蜿蜒的塘河。
这里是东边的河埠头,从这方塘河坐船出去,可至天津卫渔港,再一路往东便是大海,东瀛便在东边海上的一处长岛上。
姜氏若早有安排,那出海的船想必就该在埠头边接应才是。
眺目而望,果然埠头边拴着一艘小舟,船夫身披蓑衣,立在床头握着船撑,正伸着脖子左顾右盼,神容焦急。
萝涩往后退了一步,将自己隐在柳树的阴影处,心中暗道:
这么艘小舟断受不住海上的风浪,姜氏出海的福船想必在天津卫,她得尽快把消息传给余有龙,何伯禽很有可能就在天津卫,这夫妻所行之坏事罄竹难书,姜氏火海伏诛,那何伯禽也休想逃走!
从襦裙上扯下一块布,蒙在了脸上,萝涩掏出半钱银子,问沿街的小贩买下了三轮推车,把藻哥儿往里一放,推着往南头大街而去。
既然做了金蝉脱壳之局,萝涩便身死在火场了,所以她不打算再出面儿,只要将事情向三娘托付一番,她便去孔方钱庄结束穿越之程。
在书摊上借了纸笔,单独给三娘留了一封书信,上言何府火困的前因后果,只道她为人追杀,准备逃亡东瀛岛,请三娘照料何藻长大成人,算全了何嵩老将军一番疼爱之心,另去寻余有龙知府,遣兵捉拿河埠头船夫、何伯禽,一干罪证金银,皆在天津卫海港的一艘福船上。
一别两宽,还望各自珍重,此事勿透,萝涩已死,才可再获新生。
浇蜡封口,另取下身上唯一揣带着的篦梳自证身份,一并塞进藻哥儿的衣襟里,给了街口力巴十枚大钱儿,请他推着送往娘子大人零食铺的门口。
*
零食铺儿。
三娘悲戚难忍,坐在铺中泪如泉涌,牛乾铁青着一张脸,拳头紧握,不知如何抒发心中悲伤的情绪。
自打何府大火的消息传来,夫妻二人心神难宁,牛长庚根本待不住,提只水桶便往何府火场冲去,方才满身漆黑的叫人抬了回来,说是让余有龙打昏了,不然也得把命搭进去。
火灭了,从堂屋搬出两大一小的尸身来,街坊奔走相告,只说何府姜氏和小少爷,同娘子大人的东家姑娘一并烧死在屋子里了。
“怎得会这样,萝涩妹子的命好苦,几次三番有人算计,逃过初一,却逃不过十五……”
三娘哽咽,呜咽一声,彻底嚎啕掩面哭了起来。
牛乾心中也很难受,看着三娘悲戚,不由上前揽过妻子,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宽慰着:
“生死有命,萝涩妹子福薄造老天爷妒忌,你且莫哭坏了身子,她素来与你相好,断不会愿意瞧见你这般难受,咱们还得去把妹子的尸首拉回来,好好安葬……”
“尸首?都烧成了焦灰了……”
三娘哭泣不止,牛乾也不知如何劝慰,便将视线投向了铺子里的梁玉。
梁玉冷着一张脸,眸中郁色浓重,闻言心中难免自责:当时该由自己陪她进去才是,断不会落得此番灵体俱灭,魂魄散尽,不得回途的下场。
三人沉浸在悲绪中,此时,却有个穿褐色短衣的力巴推着三轮小车上门,他憨笑着脸儿,拔声道:
“各位老爷夫人,小的受人之托,把这娃娃给三娘送来,不知是哪位——”
三娘将脸从手掌心中抬起,眼睛通红,满脸挂着泪痕,她抬起袖子擦拭着,哑声道:
“我是,什么娃娃?”
她步出铺子,往三轮小车里打眼看去,见娃娃被火烟熏得浑身焦黑,许是收了惊悸或是累了,睡得沉沉的,看他衣料缎子,该是大户人家的小公子,怎得有人托付送来与她?
“是不是弄错了?”三娘疑惑道。
“不会吧,娘子大人零食铺子南头大街现只有一家哇,况且您是三娘吧,那便不得错的,哦,对了,这娃娃身上还有书信,莫若取出瞧瞧,您便晓得了!”
梁玉负手步出,扫了何藻一眼,心下疑怪,一个念头浮现心头,莫不是……
三娘抱起何藻儿,从他衣襟里抽出一把篦梳和一份信来,看着手心里的篦梳,她诧异不已,惊讶的说不出话儿来!
梁玉眸色一暗,立即夺过三娘手中的信函,利落撕开封口,抖落信纸来看——
嗤笑一声,她心中大松一口气,把信递还给三娘,篦梳便自己收了起来,梁叔夜那里,她还得给一个死心的交代呢。
三娘粗粗一览,拉着梁玉的手道:
“东瀛,东瀛是个什么地方,她一个人什么都没带,如何去得?为什么不回家里来,大家一道想办法,我们去求余有龙的庇护,怎得叫她一个人流浪去!”
梁玉摇摇头:“她这么做必有自己的道理,若余有龙护得了她,这场何府大火如何烧起来的?你且照着她信里的话做,去找余有龙,但不要提及萝涩,便说……就说鸽子传信,在天津卫看到了何伯禽,请衙门差人去锁”
牛乾当即道:“我去!”
说罢,他朝三娘点点头,提着衣摆儿往北城的知府衙门小跑而去。
三娘抱着何藻儿,心里感慨万千,依旧追问道:“萝涩真的去往东瀛了么?连面儿都不露,就这么走了么?”
梁玉想了想方道:“她既已死,便无法露面了,想来与你一番姐妹情谊,才书信道别,她已经回去了,回到她该去的地方”
三娘似懂非懂,心中落寞不已,可好在萝涩总算死里逃生,这是三娘心中唯一的慰藉了。
*
萝涩躲在胡同里,咳嗽不止,她尝试着发音,却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儿来。
抬手抚过面上的遮布,不必照镜子,也知半张脸已经叫火毁了去。
没有哭天抢地,怨天尤人,她反倒有种劫后余生的轻松感,十月寒衣,不多一天,不晚一天,天意注定她要回去了。
徒步往孔方钱庄走去,她尽量让自己的步子放得缓慢,再看一眼童州城繁碌喧阗的街市,再听一声行商小贩走街串巷的叫卖声,鼻下闻着高汤卧果的扑鼻香味,将这短短一载的尘世烟火铭记于心。
寒衣节,门户妇人要给亡故的亲人烧寒衣,青石阶台上,都是一包包焦黄的纸衣包烧成的灰屑。萝涩心想:不知明年今日,又有谁会替她烧一包寒衣,又有谁会惦念她在心头。
一个名字萦绕在心,一段情愁相思无解。
“梁叔夜,你要径自保重,如果可以便将我忘了吧”
风一吹,灰屑洋洒而起,萧瑟如秋意。
……
萝涩迈进孔方钱庄,身后漆门关实,隔绝了街头尘世百态,她熟门熟路下到地下大堂,见到了西装革履的现世办理人员。
“我想要提前回去”
萝涩嗓子伤了,无法开口,便用纸笔写下了下来递给办事员。
男人点点头,翻出萝涩的资料来,他仔细浏览了一遍方抬头道:“姑娘刚续费十年,确定要提前回去么?这笔钱概不退还,是无法兑换成人民币的”
“没有关系,你替我办理手续吧”
她掏出干瘪的荷包,里面仅剩的银钱,方才都用来买三轮推车和付笔墨帐钱了。
现下她一个铜板子儿都没有,真应了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一词儿,怎么来得,便怎么回去。
男人办好了手续,让她签了名字,盖上了钢印戳子,收进了柜台里后,他展手示意道:
“姑娘请随我来——”
跟着男人走到一方玉石床前,他示意她躺上去,这与萝涩穿越过来时一样,她没有任何犹豫的躺了上去,等她一觉睡醒,人就能穿越时空了。
萝涩躺上去老半天,石床却黯淡无光,这让男人很疑惑,他想了一会儿问道:
“怎么会没有反应?姑娘是否携带了什么异世的东西,除了身上这套衣服,你不能携带别的东西回去的”
萝涩恍然,来时只被允许带了一包辣椒籽,现在回去了,也什么都带不了,不能破坏了时空之间的平衡关系。她摸了摸身上,把钱袋、香囊、玉佩环都摘了下来,搁在一边的桌案上。
重新躺了回去,她深吸一口气,用眼神示意男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男人按下启动的开关,可石床依旧毫无反应,他挠了挠头皮,反身检查了一圈儿道:
“这倒是奇事儿,方才已经把东西都拿了走,怎么还是不能成功?莫不是穿越的机器坏了?”
萝涩同样疑惑不解,只是机器的事她如何能懂,只愣愣的看着男人。
男人眼中闪过一道光,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立即道:
“姑娘,你是不是怀孕了?孩子也是异世的存在,你也不能带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