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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浪持续了大半夜,将近天明的时候,期盼已久的曙光落在了残缺的窗棂上。
船舱内,大家还是维持团坐在地的姿势,一整夜惊心动魄的动荡并没有散去,依旧笼罩在每个人心头上。
外头进来一个随从跟齐掌柜汇报情况,“东家,昨晚一共折了六个人,都,都被吹走了,各船舱皆有损失,剩下的食物跟淡水,大约只能维持五六日这样。”
五六日,已经比预想中好多了,减省些用,应该可以勉强维持至登岛,人命没了追不回来,便只能往前看了。
齐掌柜先站起来,吩咐大家各回自家船舱查看行李物品,这时候财务都不重要,活命的东西才要紧。
船舱里一片狼藉,顾小鱼先着急忙慌的去找她的两个宝贝,她扒拉开船舱里用来储藏物品的隔板,小黑豹跟顾十二都在,顾十二就是那只小狼崽,这会正被小黑豹护在身下,幸好小黑豹一直拴住了,不然大概难逃一劫。
顾小鱼抱着两个家伙喜极而泣,她倒是放心了,但谢景翕就有些发愁,除了被锁在储藏柜子里的重要东西还在,平常换洗的衣物几乎都没了,这也就意味着,往后的日子就只有身上这一套衣服度日,想想都无法忍受。
方玳跟她说道:“夫人,幸好我锁了两套换洗的衣裳,将就着穿吧,反正没有水,换一套少一套,财务倒是损失不大,火铳火药都在,就只水剩的不多,除了锁起来备用的那些,都没了。”
“已经比预想的好多了,谁也没想到会如此严重,好歹能支撑到吕宋再说,其他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知齐掌柜那边损失如何?”
“我听赵章说,财务损失了有两三成吧,尚在可控范围内,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淡水,夫人,赵章说咱们得私存下一些,船上人多,一旦到了紧缺的关头,恐有麻烦。”
在海上,水就是人命关天的东西,为口水闹人命也不是没可能,不过好在,这不是在沙漠中,忍耐几天还是撑得住的。
此时赵章进来,“夫人,我瞧着眼下的路线好像有点不对。”
“路线不对?”谢景翕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昨夜那种情况,船的航线被带偏真是太正常不过了,但是船上不缺有经验的水手,只要船行进没问题,罗盘等工具没有失灵,总能找到路吧,无非就是时间问题,难道罗盘失灵了?
赵章道:“夫人,我们的水手跟我说,昨夜起风之时,罗盘就无故失灵,无法判定方位,但当时那个情况,也顾不上方位了,便只能凭着感觉走,再加上风大浪急,无法视物,所以具体走了什么方位不能判断,直到方才,罗盘又恢复如常,上头显示咱们的方位并没有错,但是这条线我却没有走过,所以心里没底。”
赵章以前随顾昀出海几次,吕宋岛是走过的,当时海禁日久,多数大陈的人对去海外的路线并不熟悉,都是摸索出来的,虽然不能因此判断就只有一条线可行,但赵章说不熟的地方,总归叫人心里担忧,不过好在方位并没有错,就是不知道时间上会不会延长,一旦不能按时补给,便棘手的很了。
但此刻并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往吕宋的方向走,接下来的几天内,船上变的异常沉默,除了最大可能的自行修补船上破损处之外,大都各自呆在自家船舱里,好像不说话不出门,便能减少吃喝一般。
不过,无一例外的,大家都被那场风浪给震住了胆,行船出海的危险明白的摆在眼前,不是一腔热血能克服的,反倒是跟他们一起出来的马丁,显得非常平静,据他所言,海上什么样的状况都会有,比这艰难的他都遇见过,缺水缺粮,都是家常便饭,真渴了,海水也照样喝。
接下来的行程就相对平静的多,没再遇上什么疾风急浪,各种省吃俭用下,食物跟水都勉强够用,谢景翕这里甚至还富裕了一袋水,勉强在靠岸之前擦了一把脸。
“夫人,总算是快要靠岸了,我都感觉自己浑身都是臭咸鱼的味。”方玳整理着他们随身的一些东西,下船后便要带走的。
“你快别提这茬了,不想也就罢了,好在到达时间跟预计中差不多,不然,我非得跳海里洗个澡再上来不可。”
顾小鱼也扑过来凑热闹,“娘你闻闻,我身上臭不臭。”
谢景翕都不爱靠近她,她身上不光臭,还有小黑豹身上的味,别提多难闻了,顾小鱼倒是不在意,笑呵呵的抱着顾十二出去玩,但没多一会就又跑了回来。
“娘娘,好像有情况呢!”
谢景翕站起来跟她一块出去,赵章进来把她们拦住,“夫人,先别着急出去,等岸上情况明了再说。”
“怎么,可是有甚问题?”
“现在还不太清楚,但是可以肯定,吕宋岛对来往的船把控相当严格,在距离很远的地方,便有船过来指引我们,得按照他们的路线走,我估摸着,上岸之前,恐怕还会核实身份。”
谢景翕蹙眉,“这么严格?便是进我们大陈,也不至于这般严防死守啊?”
赵章道:“谁说不是呢,谁知道是什么人在吕宋搞的鬼,以前并不会如此,您说,会不会是佛郎机的人已经控制了吕宋呢?”
这可真没准,吕宋原本不值一提,但所在位置很重要,现在被佛郎机给瞧上,可不得防着大陈的船么。
上岸之前确实排查十分严格,不但要确定每个人的身份,还有来往目的,停留时间,都要一一记录在册,甚至里面还夹杂了大陈的人,以方便交流,不过头领模样的却是个白脸西洋人,于是便由马丁上前套近乎。
马丁跟那个头领叽里咕噜说着什么,并试图塞些金子给他,不过看上去并不容易。
顾小鱼这几年学的洋文就派上了用场,她一边小声给谢景翕翻译俩人说的话,“娘,那个人的意思大概是说必须要核实身份,不能通融,然后马丁先生问他为何如此严格,他说是上头的意思,还提了什么东爷。”
东爷?谢景翕琢磨着这称呼,怎么听都像是大陈人的称呼啊,难不成吕宋是被大陈人给控制了?可既然是大陈人,怎么会对大陈的商船这样严加防范,难道说……
谢景翕心里砰砰跳,就这么撞见神秘势力的人了吗?这个东爷,又是何方神圣,她这心跳的怎么老停不下来呢?
盛元这一行人,身份都提前安排的很妥当,什么证明身份的文书也齐全,所以并无什么问题,检查虽然繁琐,但好在最终得以通过,但就在大家准备上岸之前,那个头领模样的人又来了。
他俯身跟懂大陈官话的那个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然后那人翻译说:“是这样的,尔等既然是盛元票号之人,我们东爷想请各位去会馆里落脚,以便盛情款待,另外尔等既然是打算来行商贸之事,我们东爷想跟各位聊聊,看看有无合作的机会。”
这倒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这就被请为座上宾了吗?福祸相依,难道遭了那一场灾,好运来了吗?
谢景翕到不这么觉的,虽然如此正中齐掌柜等人下怀,如此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接触到了看似是个极为重要的人物,还对盛元票号礼遇有加,似乎行商之路颇为顺畅的样子,但实际恐怕并非这么简单。
这些人与其说是礼遇,不如说是强迫,从将要靠岸到现在,不,也许从那场风暴开始,他们就一步步的陷入被动,先是对供给的迫切,再加上对吕宋的未知与忐忑,在如此大的心理落差之后,忽然来一场礼遇,似乎是算准了他们一定会跟着走。
再瞧周围的这些卫兵,一层层的严防死守,无形的就给人以逼迫之感,虽然不至于就地为难,但是一旦他们不同意那个什么东爷的邀请,可想而知上岸后,等待他们的必然会是各种麻烦。
这里毕竟不是大陈的地盘,他们一点都不熟,但也许危险与机遇并存,既来之则安之。
齐掌柜并无拒绝的理由,既然人家先递出了橄榄枝,没有现在拿乔的道理,横竖他们早晚也要接触,如此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于谢景翕而言,他们现在急需整顿,那个什么会馆,不管是龙潭虎穴也罢,先进去喘口气再从长计议。
于是一行人就这般受到了各种礼遇,不但专门派了马车来接,甚至还有服侍的下人,跟使团来访一般,被请到了那个什么会馆之中。
不过叫谢景翕意外的是,进入会馆之后,专门有侍女过来相请,单独将谢景翕,顾小鱼,方玳三个引到了独立的房间之内。
就这样看穿了她们的真身吗?那岂不是证明之前伪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明知道她们身份有假,还如此礼遇有加,这叫什么,这不正经的鸿门宴吗?
看来这个东爷,绝对不是一般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