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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记得把香囊放在左手边,拿回时也是从左手边拿的,怎么会拿错了?陈留公主的香囊上,绣着青雀图,一看便是女子用的样式。冯夙找了个借口出门,想把香囊还回去。
走到奉仪殿前的小路上,刚好看见陈留公主拓跋瑶正从奉仪殿出来,婢女飞霜帮她提起裙角,却被她推开了要自己来。
拓跋瑶走出几步,迎面便看见冯夙站在路边,手里握着一只香囊,穗子从指缝间垂下来。她推一推飞霜的手,叫她先去宫门口备好马车,自己走到冯夙愿面前问:“在这里做什么,你不是应该去看冯婕妤的么?呀——”她抬手遮住嘴唇,“现在是冯贵人了。”
冯夙见她盈盈浅笑,心旌摇曳不止,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在他眼里,拓跋瑶身份尊贵,艳丽爽朗,举手投足间带着和博陵长公主母女一样的骄矜,却又不像博陵长公主那样,总是对他冷眼咒骂。从小便觉得高不可攀的公主,此时正对着他一人笑语嫣然。
“我……我是来还……”
拓跋瑶对着他咯咯笑道:“冯小公子,你是来还香囊的吧?”她把手掌摊开,一只男子式样的香囊正躺在她手心里。
冯夙刚要伸手来拿,她又把手收回身后:“不过是只香囊而已,哪值得巴巴儿的跑过来一趟?你是专门来还交换香囊的呢,还是有别的什么事?”
拓跋瑶成婚数年,又连遭变故,早已经不是当年不谙世事的小公主了。在她面前,冯夙就如同未经染色的素绢一般,任何念头都遮掩不住。交换香囊事小,他更想借着机会,跟拓跋瑶多说几句话。他从小熟悉亲近的,是像冯妙那样安静柔弱的女子,而拓跋瑶恰恰像带刺的花朵,越是危险,越是吸引他想要接近。
看他愣愣地不说话,拓跋瑶作出一副要走的样子:“原来冯小公子没什么事要对我说,那就算了。”她把手一抬,作势要把香囊扔出去。
“不……不是,我有事……”冯夙慌忙拉住拓跋瑶的袖子,觉得失礼又赶忙松开。
拓跋瑶噙着笑看他:“有事你说就是了,拦着我的路做什么?”
冯夙被她看得越发窘迫,原本白皙的脸色变得涨红,话也说得结结巴巴:“我……公主的东西矜贵……我来还你……”
拓跋瑶“嗤”地笑出声来,看着他手中攥得发皱的香囊:“你要把我的香囊也还给我是不是?”
冯夙赶忙点头,把香囊递过来。拓跋瑶晃晃头:“你拿脏了,我不要了。”
见他又窘又楞的样子,拓跋瑶忍不住又是一阵笑:“我逗你的,这香囊送给你吧,是王府里的侍女做的,我还有好些个呢,你别嫌弃东西不好就成。”说着,她把冯夙的香囊递过来,一起压在他手中。
“你姐姐她……还好么?”拓跋瑶看着他珍而重之地把香囊收好,转而说起了其他的事。
这一早上,冯夙还没见到冯妙,只把从忍冬那里听来的情形,略略跟拓跋瑶说了说。
“嗯,你姐姐的喘症实在危险。我这里有一副治喘症的药,是我听说了她的情形,特意寻来的,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给她。”拓跋瑶眉头紧锁,像是不胜愁苦的样子,“从前因为些琐事,冯贵人她对我有些偏见,总觉得我是不祥之人,这药我也不敢给她送去了。”
冯妙曾经劝诫过冯夙,不要与陈留公主过分接近。可冯夙初尝情滋味,一点也听不进去,他自己也曾经听人说起过拓跋瑶那桩特殊的婚姻,嘶哑难愈的嗓音、偶尔露出的伤疤,在他眼里,都是花朵被风雨摧残过后留下的印记,最堪怜惜。
他慌忙截断了拓跋瑶的话:“不不,公主怎会是不祥之人?我该替姐姐,谢过公主殿下的一番心意。我还要去崇光宫,公主不如跟我一同去看姐姐。”
“你不认为我是不祥之人?”拓跋瑶似乎因他这一句话,而双眼蕴满神采,可终究还是一点点压了下去,“不了,我今天不去看望冯贵人了,要是回府回得晚了,世子他……会不高兴的。你替我把这药带给冯贵人吧,只要她身子安好,我日后再去看她,也是一样的。”
冯夙虽然失望,可心里更不希望拓跋瑶因此而受到什么委屈,只能接了药目送她离去。
拓跋瑶走出几步,又折回来,悄声对冯夙说:“冯小公子,冯贵人在宫中不易,她最惦记的,就是你这个弟弟了。难得皇上准你去崇光宫看她,要是你能亲手煎药给她喝,她一定会很欣慰的。”
“不过,冯贵人对我有些偏见,我怕她病中吃心,反倒对身子不好了,”拓跋瑶像是极度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要不你就把这药加在她日常的药里吧,免得她知道了又要多想,反倒不好了。”
冯夙重重地点头:“多谢公主记挂着姐姐,等姐姐日后生下皇子或是公主,我再告诉她今天这些事。”
拓跋瑶似是笑得十分欣慰:“你是个心思纯善的好孩子,只要冯贵人母子安好,她知道不知道这些事,也没什么要紧。”
拓跋宏从知学里回来时,还穿着寻常款式的素白衣裳,用纶巾裹着发髻,看上去更像书生士子了。在外间,冯夙见了他也不害怕,笑着上前叫了一声“姐夫”。
刘全在一边不住地咳嗽,他都教了一天了,可这小公子就是不听劝。
拓跋宏在刘全头上一敲,玩笑似的说:“染了风寒就赶快去治,可别传染给朕。”他一面就着忍冬递过来的帕子净手,一面对冯夙说:“这声姐夫叫的很好,朕就喜欢你这白纸一样的性子。”
忍冬指着小炉上还在咕咕冒着热气的药盅说:“今天小郎君可是勤快得很,还亲手煎了药呢,可见对娘娘也是一片至纯至悌的心意。”
正说着话,有内监进来通禀,昌黎王府的马车已经在宫门处备好了,请问小郡公爷要不要登车回府。因为大公子冯诞眼下也只剩了郡公的封号,内监、家仆称呼时,大多习惯在冯夙身上加个“小”字。
拓跋宏知道冯夙的庶子身份尴尬,即使封了个郡公,在几乎男丁个个封王的昌黎王府,也算不得煊赫,当下叫刘全送他出去,跟两位嫡出哥哥一起回府。
冯妙还沉沉睡着,拓跋宏不让吵醒她,只说叫冯夙隔几天再来,不急在这一时多说几句话。
小炉上的药又滚了小半个时辰才好,冯妙刚好也在这时醒来,拓跋宏就亲手端了药碗,一勺勺吹凉了喂给她。他见冯妙这几天精神不大好,不知道她在忧心些什么事,问过忍冬也毫无结果,就随意挑些外面的事来讲给她听,怕她一味闷着病越发难好。
讲到南朝使节时,拓跋宏哑然失笑:“上次你想出的说辞,可把崔庆阳给气坏了。听说他回去就悄悄请了大夫,又怕受人嘲笑,连抓药都要偷偷摸摸的。”
冯妙倚在他臂弯里皱眉:“那是皇上自己想出来的,可别赖在我身上。唔……今天的药可有一股怪味。”她把脸埋在拓跋宏的衣襟上,扭来扭去地不肯喝。
拓跋宏爱极了她偶尔流露出的狡黠无赖,抱着她柔声地哄:“你不要喝,咱们的孩子还要喝,朕小时候没怎么见过父皇,等他出生,朕要亲自教他拉弓打猎。”他又厮磨着冯妙的鬓发说:“怎么办,他都这么大了,再有四五个月就该出生了,朕给他买弓马的私房钱还没攒够呢。”
只要说到是为了孩子好,冯妙就和软了,伏在他身上说:“谁说一定是皇子了?也说不定是个小公主,到时候皇上给些脂粉钱就够了,可省着呢。”
拓跋宏把药汁含在口中,一点点喂给她,一小口药汁也要反复辗转许久。如意和忍冬都红了脸不敢再看,一个说要去华音殿关窗子,一个说晚膳的菜色要提前定下,都瞅个机会便走了。
冯妙满面绯红,捂着胸口喘息:“皇上要想我难受,只管天天这么喂吧。”
拓跋宏不过是引着她说笑,见她精神好些,便松开了手,叫刘全放一张小桌在榻上,把今天的奏折文书都拿到榻上来看。
刘全见今天的文书有些多,陪着笑问:“要不要召中朝官高大人或是李女史来,皇上口述了让他们去办,能看得快些。”拓跋宏无声地扫了他一眼,刘全立刻闭了嘴,嘿嘿笑着说:“我这风寒重了,人也糊涂了,皇上慢慢地看,我去外间准备茶点夜宵去。”
冯妙睡了大半天,这会儿反倒不困了。抱了一只软枕,凑在一边随意地跟着看。十封奏折里,总有那么一两封是斥责冯贵人失德的,她并不在意这些虚名,看得几封觉得无趣,目光就转到拓跋宏手里正在看的文书上去。
那文书是派在南朝的探子送来的,中间好几段,都提到了王玄之的近况。拓跋宏答应了冯妙不再怀疑,此时也不遮掩,索性让她靠在怀中同看。
文书上不过寥寥几行字,却越发显得触目惊心。王玄之返回健康后,南齐皇帝对他大发雷霆,斥责他与索虏勾结,在宫中饮宴时,把盛酒的铜樽掷在他脸上,砸破了他的额角,当场血流如注。可南齐皇帝仍然不解气,当场命左右侍卫剥去他的上衣,杖责十下,又命他赤裸上身替自己牵马执辔,对他百般羞辱。
冯妙反复看了几遍,才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文书中国纪录得清楚详细,想必是探子亲眼看见了,并非讹传。那字迹在她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她只觉手足一阵阵地发凉,腹部像被人狠狠地击打了一下,疼痛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