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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嬷嬷吓得脸色都变了,却不敢再满口答应,互相看了一眼说道:“其他地方都已经看过了,只是……只是昭仪娘娘穿着贴身的肚兜小衣,还没有看过胸口。”
高照容把眼睛弯得更深:“那——为什么不看呢?”
答话的嬷嬷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的两位娘娘,像她们这样没有主子庇护的宫人,最怕的便是夹在两个高位的人中间左右为难。她咬着牙答道:“因为……因为昭仪娘娘不准。”
亲王中传出一阵嘘声,高照容向前一步看着冯妙问:“那昭仪娘娘为什么不准呢?”
她用双手拨开浓密的黑发,后脑上果然纹着一支半开的木槿花,隐藏在发丝间若隐若现。平时梳起发髻时,这处木槿花自然就被遮挡住了,轻易不会有人注意到。
“我是高家的私生女儿,生母是低贱的歌姬,皇上选妃那年,高家因为没有适龄的女儿,才想起了我。这处纹身,就是我的生母留给我的唯一纪念。”高照容松开手,那些发丝就落回肩上,把她后脑上那一处纹刺的木槿花重新遮盖住,“这些事,我虽然不愿提及,可也从来没有隐瞒过,不知道冯姐姐你的那处木槿花,又是怎么来的呢?”
即使只看得到一双眼睛,冯妙也想象得出她此刻带着几分嘲弄笑意的表情,就像蛇盯准猎物时,在嘶嘶吐着信子一般。高照容的话半真半假,冯妙如果此时再说自己的纹身也是做歌姬的生母留下的,反倒容易叫人怀疑她在遮掩些什么。
她盯着那双轮廓美艳的眼睛,忽然柔柔地笑着说:“本宫身上有没有纹刺,哪里用得着向皇上之外的任何人解释?这宫女是高贵嫔宫里的人,高贵嫔身上也有信上所说的木槿花,其实事情已经很分明了。让二皇子裁夺亲生母妃有没有错处,实在太过为难人,依本宫看,不如将人暂且看管起来,等十来天后皇上返回宫中时,再做定夺。”
任城王还没说话,亲王中间已经有人阴阳怪气地说:“谁不知道皇上宠爱冯昭仪,等皇上回来,这事情只会不了了之。”
另一人接口过去,指着跪在地上的春桐说:“皇上还要至少十天才能返回宫中,可南朝送来的公主很快就要到了。这小丫头说过,信是从南朝公主的送亲队伍里收来的,万一这些送亲的人就不怀好意,想要里应外合毁我大魏江山基业,那该如何是好?”
冯妙看出说话的都是平日里最反对汉化新政的人,他们不敢公然质疑元宏的政令,便想找个机会把怒火撒在冯妙身上。在他们眼里,冯妙推崇诗词歌赋、喜爱软罗轻衫,都是妖媚惑主的证明。
“两位王爷是在问本宫该如何是好么?”冯妙反唇相讥,“王爷拿着大魏的俸禄,却连抵御外敌这样的事,也要赖在一个深宫女子身上么?本宫还真不明白,这又是什么道理。”
这一番话算不得言辞激烈,却说得在场的人都无法反驳,她盯着那双轮廓美艳的眼睛,忽然柔柔地笑着说:“本宫身上有没有纹刺,哪里用得着向皇上之外的任何人解释?这宫女是高贵嫔宫里的人,高贵嫔身上也有信上所说的木槿花,让二皇子裁夺亲生母妃有没有错处,实在太过为难人了。依本宫看,不如将人暂且看管起来,等十来天后皇上返回宫中时,再做定夺。”
冯妙环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高照容身上:“再说,南朝公主的送亲队伍来了,正可以找出写这封信的人,严加拷问,两下对质,事情不也就查清楚了么?”
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元恪忽然开口:“就依冯母妃的意思。”他年纪虽小,人却很聪慧敏感,已经看出高照容与冯妙之间的对话透着诡异,一边是他的生母,另一边是他敬爱的冯母妃,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只想暂且压下,等到父皇回宫之后再说。
亲王中却仍旧有人反对:“要是这几天里有人杀人灭口,或是私下再次传递消息,串通起来欺瞒,事情到最后还是没有头绪。”两相僵持不下,最后只能将冯妙、高照容和素问都各自送回住处,加派羽林侍卫看管,不准与外界传递消息,将春桐送去宫中的慎刑所关押。
离开永泰殿时,天色已经大亮,这桩事竟然闹了整整一个晚上,最终却没有定论。两位上了年纪的亲王走出永泰殿时,忍不住小声嘀咕,其中一人说:“那木槿花看着好生眼熟,从前开国皇后用的东西里,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图案?”
“别说啦,”另外一人赶忙摇着头岔开话题,“开国皇后的事,在宫中可是个忌讳。当年真是惨啊……可惜了开国皇后那样的人物,唉……”
回到华音殿时,素问已经疼得脸色惨白,两处腕骨都已经断了,软耷耷地垂着。冯妙取了木板来帮她固定住,见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心里有几分不忍。要不是素问攀扯出高照容身上的纹身来,恐怕今晚她就要被坐实了与南朝私下联络的罪名。她那几句话,有二皇子和任城王的支持,也只能挡得住一时。高照容离开永泰殿时,眼中毫无惧色,显然还做了其他的安排,要置冯妙于死地。
“你可真是……怎么也不预先跟我说一声?”冯妙用软绸一圈圈帮她固定住,语气间却带上了些责备的口吻。
“起先只是怀疑,并不能肯定,”素问倒吸了一口冷气,“直到奴婢故意撞了高贵嫔一下,才有了十足的把握。奴婢把那根银钗递给高贵嫔时,她并没有检查自己的发髻是否散乱,便很肯定地说那钗子不是她的,可见她平时都会刻意在头发上用心,不让人看见她发丝之下的纹刺图案。”
冯妙俯下身子扯平那段软绸,在她小臂上方打了个结,将木板仔细固定住,才直起身直视着她的双眼说道:“素问,我并不是想要探问你的来历,可是你今天的举动,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你一向冷静沉稳,可今天却好像完全换了个人一样,你能不能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娘娘,”素问低垂下双眼,“奴婢不是故意要瞒你的。”
冯妙摇头:“不要叫我娘娘,也不要自称奴婢,就像在东篱时一样,我是阿妙,你是素问。我今天并不知道你究竟要做什么,但我选择相信你,因为我永远不会怀疑东篱出来的人。现在……也只剩下你和灵枢了。”
素问眼中泛起星星点点的泪光:“阿……阿妙,我跟你说过,我的父亲是御医,我的母亲是宫中的医女。这些都是真的。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的父母是因为什么才获罪的。”
冯妙把一只软枕放在她腰后,让她能靠着说话。素问深吸了口气,才接着说下去:“大概二十多年前,南朝还是刘宋的天下,那时宫中有一位身份传奇的贵妃,原本是酒肆里的歌姬,因为舞姿曼妙出众而得到皇帝的宠幸。这位贵妃皮肤白皙胜雪,五官深邃,鼻梁挺直,长得像胡人一样妖娆妩媚,举止言行也都跟宫里其他出身世家的妃嫔大不相同,很得皇帝喜爱。”
“有一年,皇帝离宫巡猎时,这位贵妃刚好有孕在身,便没有随行。她在宫中生下了一个十分可爱的公主,我的母亲还亲自照料过几天。可是……等到皇帝回宫时,公主却莫名其妙地变成了皇子,见过起先那个女婴的人,都被扣上各种各样的罪名悄悄处死,我的父母就是受到这件事牵连,才获罪下狱的,连我也被充了官奴。因为我的母亲是贴身照料贵妃的医女,那些人就用了刑,想叫她承认贵妃生下的本来就是个皇子。”素问闭上眼,泪水却沿着她的眼睫涌出来,那时她还只是个孩子,却眼看着自己的父母惨死在面前。
“再后来的事,在南朝闹得沸沸扬扬,”素问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那位贵妃想用药物损毁皇帝的身体,被人发现之后密报给皇帝。这种事情自然惹得皇帝大怒,当即就斩杀了贵妃,那名来历不明的小皇子,也没能长大就夭折了。我那时还小,别的事情都记不得了,只记得母亲跟我说过,那妃子的身上有一处木槿花纹身,小公主出生不久,她的母妃就在她脑后也纹了一支同样的木槿花。”
南朝人最重礼节,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不能损伤,所以给刚出生不久的小孩子纹身,才会被当做一件奇闻异事来讲。
冯妙听了这些话,却愣在当场,因为这故事听着十分耳熟,好像……好像就是昌黎王冯熙曾经讲过的那件事,她的生父萧鸾,就是因为这件事才险些杀了她的阿娘。
她不由自主地前倾,双手握住了素问的肩:“你是说……你是说,高照容就是那个被换走的女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