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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风霁白之前并没有怎么见过这个大皇子。
但是因为田荣与皇贵妃合谋欲害三皇子之事,大皇子连带着倒霉进沟里了。
而这件事的中心人物自然就是风霁白宫释和宫敖了,这一下,仨人在此意外碰面,场面不可谓不尴尬。
宫敖最先反应过来,他撇了撇嘴,冷笑一声:“怎么,事到如今特地来看我笑话不成?”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宫释和风霁白,视线不停地在他俩身上巡视着,明明是如此落魄的模样,眼中却还带着上等人的轻蔑和不屑。
风霁白淡淡地说:“无意路过此处,唐突了大皇子,还请大皇子见谅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她并没有下马,仍旧坐在高大的马上,低垂着眼,仿佛漠不关己的说着客套话。
这一声‘大皇子’听在宫敖耳朵里可就分外讽刺了,虽然宫敖并未被剥夺皇子的尊号,但是这副落魄的样子却比庶民还不如。他立刻心火就上来了,在他的眼中,就是这两个人害他沦落至此,如今竟然还有颜面特地来嘲弄他!
反而是宫释,他扭了扭身子,有点不自在的样子,他开口道:“大皇兄,我们只是来准备春猎的主持工作而已,哪来这么巧的特地去寻你啊?”
风霁白看了一眼宫释,默不作声。
提到春猎,宫傲心里更是不忿,如果没有出事,那么今日在这里部署的就是他了!宫敖冷冷地哼了一声:“如今见到我这副模样,心里倒是乐开花了吧?”
这话说的,明明宫释才是受害人,差点死在他亲娘和亲舅舅手里,如今这口气倒是像宫释把他给整到这般田地来的。不过大皇子宫敖这个人,向来在皇宫里一呼百应众人拥簇,对于三皇子宫释,他是很瞧不上的。
想到这,宫傲有些妒恨和不平,他愤愤地讥讽着宫释:“看来这皇宫里,倒是没有人了啊,竟然让你这没用的废物来主持春猎,别到时候搞出了点什么乱子,打扰到我这清修的地来。”
宫敖以为是皇帝下令让宫释来主持烈山春猎这事,但其实真正管的人是风霁白。
宫释是个急性子,本来他以为自己已经够给大皇子面子了,没想到这一上来就连珠带炮的,也不想想究竟是谁害了他。
风霁白拦着正想开口怼回去的宫释,她转头看向宫敖,严肃清正的说:“春猎关系到皇家体面,自然不会出什么纰漏,但即使是出了点什么岔子,想必也打扰不到大皇子的清修吧,还望到时候大皇子锁好院门,不要让皇家的人唐突了你这清净之地。”
这话真的像一排绵绵的针,一针针扎在宫傲的心头上,几乎戳中要害。
什么叫做皇家的脸面,什么叫做不会打扰到他!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皇家的脸面与你无关,你最好还是自个好好守着这苦寒地,别出来丢人现眼了好。
宫傲握紧了手拳头,面容扭曲地看着这俩人,风霁白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挡住了宫释的大半身影。
本以为他会扑上去叫嚣一番,没想到宫傲反而沉下了气,他阴寒的看了一眼他们,努力挤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风霁白,你们最好还是不要太得意了,免得一朝像我这样,沦落到连家畜都不如的境地。”
话说完,他就挑起水桶,头也不转地向着山上走去了。
风霁白和宫释面色复杂地注视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半晌,宫释小声道:“我们是不是太过分了啊,毕竟他已经那么可怜了。”
风霁白看了看宫释,轻声道:“您忘记了是谁害你差点就不测了的吗?”
“是啊,我知道。”宫释道,“可是大皇兄是无辜的啊,又不是他下的毒,只是他的母妃和田荣这俩人做的。”
她沉默不语,良久后她才眯起眼道:“这世上没有谁是真正无辜的,即使没有他的参与,在他母妃和舅舅的这种教导下,他日后必定会长成了一个更加嚣张狠辣的人。”而且现在已经是长歪了。
皇帝想必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没有对大皇子有更重的惩罚,只是将他放逐至这种深山中思过清修,但毕竟是还在京城,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绝地重生的余地呢。
这京城朝夕只间,风云变幻,而在京城外,赋税层层加重,水患干旱不断,民间的怨声被重压下去,换来的是更加严苛的赋税徭役和酷刑,大宣朝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内有忧患,外有匈奴虎视眈眈,而这皇宫里的人还在纵情享乐,歌舞升平。
风霁白调转马头,向着春猎的围场行去。
……
春猎的围场每年都是临时搭建的,因此,总是要向烈山四周百姓手里征地,以及强加徭役。
说是这份地日后会还给百姓们,但总是会落在当时负责春猎的官员手中,成为他们的私地,而徭役们平日的吃食工费,也能从中克扣到不少的银钱。
这也就是为什么朝中官员都热衷于去担任工程承建的任务了。
风霁白和宫释一边走着,路上渐渐有了些人,都是干活的苦力。
他们干瘦的身体套进一麻袋似的役服里,扛着砂石,推着土渣车,麻木的从他们旁边走过,双眼无神呆滞。
宫释发现到他们都没有穿鞋,一双枯瘦的大脚深深地踩进泥里,满是被石子割破的伤疤和因为寒冷而皲裂的深沟。
现在不说是寒冬腊月,但即使是这种春初时节,天气也无端的会弥漫着寒意,每到早晨夕落之时,更是露水深深,冰凉刺骨。
“为什么他们都没有鞋?”宫释疑惑地问向风霁白。
“我不知道。”风霁白握紧了缰绳,抿着唇,看着这群被驱使的徭役。按照大宣的徭役律法来说,凡是临时征用的徭役,都要负责一日三餐和必备的生活物品,以及统一的衣鞋和工具。
但是大宣朝贪污腐败及其严重,司察衙门就跟个睁眼瞎一般,任由的底下的官员胡乱造作,这其间的官僚紊乱,与宣威帝的用人唯亲政策有着莫大的关系。
朝中三品以上的重臣还好说一点,毕竟大都是前任元老,剩下的结党私营,倾轧严重,生怕被对手抓住点什么小辫子,所以都不敢明目干出点什么事来,但是底下基层可就不一样了。
他们是那些重臣的爪牙,又离皇帝远远的,自然是露出了憎恶贪婪的面貌了,在贪污欺压百姓上,他们是最为重要的一个阶层。
就像是一株摇摇欲坠的大树,从根部起,就已经烂透了。
风霁白眼中透露出一抹厉色,她加快马鞭,马嘶鸣一声,向着围场中跑去。
……
到了围场,宫释气喘虚虚地道:“等等我呀。”
风霁白翻身下马,快步走向修工的帐篷,其中一顶非常高大华丽,是监工的官员的帷帐。
一路上,满是触目惊心的劳役被打压的场景,不断有小吏拿着马鞭打在年老的劳役的背上,恶狠狠的督促着:“给我快点!不然养着你们做什么!”
走到监工帐篷前,风霁白刚想掀开帘子的手顿了一下,紧接着里面就传来说话的声音。
“呸,真他妈晦气,今天早上又死了一个!”一个人往地上吐了一口水。
“怎么着?这方圆几里外的人都征用完了,要是人手不够,工期到了还没修建完,咱们可吃不完兜着走。“又一个人回应着。
“你怕什么?哪地儿死不了人啊?到时候交一笔钱给搪塞过去不就结了吗?要我说这些人就是命贱,白费了老子的粮食。”先前那人又开口道。
“话不能这么说。”另一人停顿了一下,“听说这次主持春猎的是那位原先在内阁的风大人,先前也没打过什么招呼,搞不好是什么麻烦的人哩。”
那先头的人嚷嚷道:“什么狗屁内阁啊,老子在工部待了十八年,不就是一个新臣吗?俗话说新来的鳄鱼吃不了老潭里的千年王八,你要是这么怕?不如就把你这份得来的油水给人送去,好好孝敬一番。”
“我才不呢!要老子的钱不如要老子的命,而且现在这差事又苦又累,还捞不着几个油钱,咱已经够气了!”
宫释见风霁白在这里听着,好奇地走上来问她:“怎么啦?”
幸好他声音够轻,里边的人还没有听到,风霁白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小心翼翼地转身走远了些。
宫释跟着上前,见风霁白面色不好,眨巴着眼问她:“你还好吧?咱们不是要进去吗?”
“不。”风霁白摇摇头,“不要惊动他们,我们现在暗下去查探一番,看看这些草芥人命的人渣究竟做到了什么程度。”
他俩穿的都是便装,就算有小吏好奇也发现不了他们的身份,只当他们是来游山玩水的达官贵人。
宫释云里雾里的,但还是跟着风霁白往工场里走去,本来以为她会去看看春猎的会场修建的怎么样了,却见她脚步一拐,向着劳役的居所之地走去了。
还没走到哪儿,就听见一阵震天响的嘶哑哭声:
“爹!爹!你醒醒啊!你们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
一个小吏狰狞着一张脸,使劲挥舞着一根马鞭打在一个已经昏迷的枯瘦老头身上,恶声道:“看你还敢不敢偷东西!敢不敢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