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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风府。
风霁白怔怔地看着那已经出现衰败之像的院子,还没开口,就被楚泠琅给一把拉了进去。
厚重的门随着尘封的记忆一起扑面而来,那似曾相似的光影,在此刻一一重合。
她感受到楚泠琅握着她手腕的力量渐渐加大,进而有些颤抖。
“我……应该是来过这个地方的。”楚泠琅颤声道,目光直直地看着里面开始荒芜的庭院,春雨丰沛,原本就不怎么被搭理的庭院,因为无人理睬,在地上疯长。
就像那些光阴与岁月的间隙中疯长的情愫。
……
皇宫里,东宫也略显寂寥,可能是因为里面还没有真正的主人,所以连宫女太监也比其他的地方少吧。
但是在东宫的一处偏殿中,住着从烈山迁回来的大皇子宫敖。
这处偏殿在皇宫中是一个难以启齿的存在,许多人一提到大皇子,就自动的噤声,仿佛怕惊动了那搅乱了整个京城的人。
四月阳光正好,宫敖斜斜靠在窗边,目光放空悠长,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多少言语。
这实在是太不像之前的那个大皇子了,正在扫地的宫女一边想着,一边偷偷觑看大皇子。
还是因为被冷落的缘故吧,即使从那野山中召了回来,重新拥有了住在皇宫里的资格,但却再也不曾被父皇召见过,就像他的母妃一般,被放在冷宫中,渐渐无人知晓。
但又有人说,这是皇上为了安抚皇后的举动,其实他对大皇子还留有父子情面呢。
不管怎么样,大皇子宫敖在宫中也住了半个多月了,虽然没有被禁足,但是他也足不出户,日日待在这个偏殿之中,也没有人去见他。
哦,除了一个人,那就是二皇子宫辰。
他每隔三五天,就会来一次,有时候会带几本书,有时候会带一张棋盘,也有时候什么也不带,就一个人空空而来,坐上半个时辰。
今日,他也来了,宫敖坐在窗边,瞥见那朱红色的衣影,轻哼了一声,然后翻身进屋。
不多时,渐渐的脚步声在门外停止,然后转换成有节奏的敲门声——宫敖习惯了平日里关门,连宫女也不能擅自进来。
宫敖闭上了眼睛,不作搭理,随即,那人便自己开了门。
“我说你烦不烦,天天在我眼前转悠。”宫敖冷冷道,这次,他还真不怎么能忍受了。
“哪有天天,我上一次见皇兄,已是五日之前了。”宫辰倒是好脾气,微微一笑,端得起别人对他气质如兰的赞扬。
宫敖干脆直接点明了他:“不管你几天,你就直说,你有什么目的?”
宫辰的表情有一刹那的静止,但紧接着,他道:“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这么颓废的样子。”
仿佛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宫敖大笑了几声,但声声刺耳,他讥诮道:“这与你有关吗?”
“你救了我,自然是和我有关。”宫辰面不改色,淡淡说道。
宫敖一听到这个,就立刻翻身从座上走下来,他面色紧绷,但怒意充斥着双目。
“宫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鬼!那不就是你算计的吗!”
宫辰微微一笑,很自然地承认了:“是啊,所以你还是来了,也回来了这个皇宫里。”
他上前一步,狠狠抓起宫辰的衣襟,咬牙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不觉得你就是个神经病吗!”
他的力气很大,宫辰被他勒住,整个人有些呼吸困难,但是他还是露出了一点疑惑,仿佛是奇怪宫敖为什么要那么生气。
“你难道不想回来吗?你不是说你不甘心吗啊?”
宫敖的呼吸一滞,随后他放开了宫辰,低低笑了一声,仿佛是自嘲。
“我是想回来,但不是用这种方式,我不需要你的施舍,宫辰,你不应该为解决掉一个强劲的对手而高兴吗?你费劲心机把我从那鬼地方捞回来,你难道觉得我会感谢你?”
他停顿片刻,道:“宫辰,我是再清楚不过你,你心计似海,我不信你没有阴谋。”
宫辰听到这话,抬了一下眼睛,好像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但是紧接着又恢复如常。
“你走吧,何必来我这破落地方。”宫敖转过身,这一般是他表示送客的姿态。
宫辰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出神,他忽然觉得宫敖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以前的宫敖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张扬狂逆,时时刻刻都无不在威赫别人的眼睛,但是现在,宫敖更接近一块深沉的岩石,虽然同样坚不可近,但是却没入了所有的锋芒。
是什么,使他变了呢?
宫辰转身走出门,但是在门槛处,他身形停顿片刻,忽然留了一句:
“如果说,我是真的想让你回来,你信吗?”
宫敖回头,宫辰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真是个疯子……”他呐呐道,联想起宫辰在烈山上所做的一切,包括提前给野兽下药,把罪行栽赃给风霁白。
他真的不怕死吗?
宫敖忽然想到了那天宫辰的眼神,那种表面温润无害,其实内里已经将所有人玩弄在股掌中的自信。
他是断定了这一切的后果的,但是他又想要做什么呢?
宫敖抬起头看着皇宫内翻滚的层云,沉默不语。
……
宫辰再一次地走入了凤仪宫。
宫女恭敬地拦下了他,对他摇了摇头。
“母后还是不想见我吗?”
宫辰苦笑一声:“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一记惊雷,下起了暴雨,但是宫辰仍旧站在凤仪宫外,等待着。
良久,皇后身边的大姑姑走了出来,看着宫辰叹了一口气,道:“殿下进来吧,娘娘心情不好,殿下可千万别激怒了娘娘。”
“我明白。”宫辰踏进了里屋,皇后坐在榻上,拢着一个小小的熏香药囊,见到了他,没吭声。
宫辰请了礼后,就一直在地上跪着,没有起身。
皇后终于看不下去了,她拧起眉道:“你这是干什么?母后已经管不住你了!”
话虽如此,但是她的语气中还是有淡淡的心疼,面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她还是不忍苛责。
“起来吧,地上凉,你去拿张凳子来。”最后一句是对着大姑姑说的,
宫辰终于坐在了皇后的面前,这还是他痊愈后,第一次见到母亲。
皇后对他的行为很是生气,气的病都出来了好几次,但是想着儿子还带着伤,她就忍不住心软了。
“你还来这里干什么?专门来气我的吗?”
皇后没好气道,宫辰先是低头叹了一口气,接着覆上皇后的手背,安慰道:“儿臣这不是没有事了吗?”
“是没有事!可母后却有事了!”皇后瞪了他一眼,骂道,“你不看看自己做的什么事!”
“什么?”宫辰明知故问。
“你看看你,不仅自己被陛下责骂了一顿,还将那个人也带了进来,你知不知道,为了把那人给弄出宫去,母后们废了多少心思!又与皇贵妃斗了多久,才险胜了一步。”
宫辰默然不语,良久,他静静道:“儿臣自然有儿臣的理由。”
皇后倒吸一口气,拍案道:“你倒有什么道理!这一次,差点连方丞相都给牵连了……”
宫辰看了皇后一眼,轻轻眨了眨眼睛,然后解释道:“母后,你们看到的只是眼前,而儿臣看到的却是将来。”
“什么意思?”
“大皇兄被父皇放逐到烈山,你觉得真的是父皇心软吗?”宫辰徐徐道来,“我看未必,那是父皇对我的堤防罢了。”
“堤防?”皇后不解,仿佛很是好笑一般,“他能堤防你什么!”
“母后,您知道父皇最忌惮什么吗?”宫辰看着她的眼睛道,而皇后心里也咯噔了一下,她怎么会不知道呢,皇帝最忌惮的就是势力倾轧,当年她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从白府中跳水,帮助皇帝给了声势浩大的白府致命的一击,当她为宫辰的东宫之位而信心满满之时,从未想过皇帝之所以迟迟不肯定下太子之位,究竟是为了什么。
看皇后像是已经明白了的样子,宫辰继续压低声道:“父皇把大皇兄安置在京郊,又没有彻底放逐,不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制衡儿臣罢了……”
“若是儿臣成功登上帝位,那对着一个没有被废除皇子之位的人,儿臣应该怎么办?母后想必也知道吧。”
是了,即使是凶狠如皇帝,在他清理完几个兄弟后,对着剩下几个没有造反的兄弟也不能下杀手,最后还得按老祖宗的规矩,该封王的封王,该分地的分地。
“儿臣就想,不然先父皇一步,把皇兄接回宫中,这样后退一步,不是又拥有了无限可能吗?”这个无限可能,指的的彻彻底底将宫敖清除掉,皇后与宫辰都明白。
“如若不成,那皇兄也欠着儿臣一个人情,到时后,自然也有制衡他的筹码……”
宫辰的声音很轻,但是在皇后听来,却使她犹如初闻落雷,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那隽雅内向的儿子,居然有如此深沉的心计!
本来,都是她和方巍之一步一步地给他铺路,但是他却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飞快成长为他们认不出的模样。
宫辰告退后,皇后还犹在恍惚,她对着自己的贴身宫女喃喃道:“你说,我是不是再也看不透辰儿了……”
大宫女连连安慰道:“怎么会呢,娘娘毕竟是殿下的娘亲,殿下再怎么,也终究是您的儿子啊。”
而宫辰走出去好远,直到凤仪宫成为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时,他才放缓了脚步。
他惊觉天上居然在落雨,而自己已经淋湿透了,他身边没有跟着宫人,直到现在才发现。
宫辰看着天色,忽而想起那一日他去烈山找宫敖时,大概下的也是这样的雨吧。
真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