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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可知,先皇当初并未真的打算放我出宫,而是打定主意杀了我灭口的。”李如意垂首道,“那日送我出宫的小太监早已备好了鸩毒和绳索,是太子妃娘娘违抗圣谕偷放了我,又安排人送我回荆州与家人团聚……也许殿下觉得太子妃娘娘只是利用了我……可是,她本可以在事后不去插手,任由先皇灭口,当时苏澈对她监视严密,不出手于她来说更安全,然而她却为了我甘愿冒险……”
李如意改名念恩,一是为了掩饰身份,再有便是感念陈蓉,如她这样小小主簿的女儿,性命在皇宫里如同草芥,根本无人在意,而苏易和陈蓉却都拼命地救她……
所以即便当初她答应了陈蓉,绝不会把当年的事情说出去,此刻,她也依旧要告诉苏易,只希望二人能够解开误会。
苏易闭目而坐,李如意继续说着什么他已经听不进去,胸口仿佛沸水烹油一般,久久难以平复,许多曾经觉得蹊跷的事情现在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陈氏阿蓉……原来竟是苏易欠了你的。
大武边境绵延的战火停歇,两国的议和令百姓无不高声欢呼,胜败对于平民来说远远没有亲人活着和吃饱穿暖重要,从凤襄一路到京城锦都家家披红,户户结彩,同庆太平……只除了锦都的荣里大街。
大街之上商铺皆已闭店,门户上悬挂着白色的布条,蜿蜒刺目一直到尽头的陈府门口,大门上的牌匾早已摔落在高阶之上,门口的双狮身上沾染着早已干涸的血迹,斑斑驳驳同门内溢出的血迹连成一片,在日光的照射下,形成一种诡异的黑褐色。
朱漆大门足有三人多高,依稀可以看出曾经的富贵繁华,虚掩的门缝里隐约有名女子,背影窈窕,墨发如瀑,呆立在院中已经有两日两夜……但见女子一身重孝,形容憔悴,精致的眉眼间尚有赶路残留的风霜痕迹。
“这么站下去你的腿疾又该复发了……”略带阴郁的男声自大门后边响起,原来门楹上还坐着一人,但见其黑袍皂靴,朱唇玉面,却偏偏一道刀疤贯穿眉眼,不是别人正是叶逐云。
“我曾经害你腿跛,如今也落下腿疾,果然报应不爽。”女子语气冰冷平静,既无悲伤也无欣喜,但却让旁人听了心里莫名的揪起。
叶逐云似乎没想到她会回话,怔了下,旋即双眸闪了闪,低声道:“其实……我的腿并非你害得,也怪不得你。”
等了良久,叶逐云也没听到回答,不由得再次开口,“陈蓉?你生气了?”
“没有。”女子转过头来,蓁首鹅颈,眉眼依旧,“我只是不在意,你说是便是,不是便不是。”
这是陈蓉来到此处后,两天以来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也是第一次回头看自己,叶逐云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你……你怎么了?”
陈蓉当日从军营一路狂奔出来,叶逐云便跟了上来,紧随到京城,本以为她会问自己为何在袁家军中,会问自己和苏易的关系,可是她一个字也没有说过,好似根本没有看见自己一样。
一直到了陈府,陈蓉依旧不言不语,也不曾进去,只是站在院子里望着正堂的房门,这一站就是两天,叶逐云对她说了无数的话都不曾得到半点反应,此刻她不但说话了,竟然还转了身……
见他如此,陈蓉也不解释,续道:“我根本无法验证事实究竟如何,所以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若有一日苍天有眼,让我想了起来……再说吧。”
叶逐云有些呆愣,过了许久才木然道:“你现在的样子我还以为当年的陈蓉回来了。”
“我会住在这里……”陈蓉交代了一句,“你走吧……”
陈家人的尸体在陈蓉赶到的时候便已经被朝廷运走了,诺大的府邸里除了斑驳的血迹什么痕迹也看不到……
“你——”叶逐云抚了抚额,“别闹了,你会被人发现的,别忘了你还是苏澈的皇后,你觉得他会放过你么?”
“他早就该知道我在哪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陈蓉不再理他,兀自朝着通往正堂的台阶走去。
“喂——”叶逐云有些焦虑的喊了一声,然而陈蓉并没有再搭理他,阴霾的眸子里有一丝不忍炸裂,“陈蓉我到底是该如何是好?”
陈府院落深大,在大武能够官拜丞相的几乎位同亲王,即便再过清廉也不免富贵豪奢,然而如今却是人去楼空,随处可见被打砸推倒的桌椅家具,满地的瓷器碎片,每一处都无不昭示着之前的惨剧……
陈蓉靠着感觉走至一处院落,那里假山环绕,有池塘石桥,勾勒的如同江南小镇,优雅别致,她缓缓走过石桥,虽然池水早已干涸,却能看出这里应该住的是府里十分重要的人,才会如此用心的装点……
陈蓉随手推开一扇门,整个人忽然像是被雷击中一般,房间里的布局摆设竟是同在北荒苏宅所住的落梅院一模一样……这是凑巧还是有意为之?
她仔细的走过每一处,这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十分奇妙,想来这里就是当初自己的闺房……
苏易按照自己闺房的模样建了落梅院,是知道自己会去还是……
陈蓉随手抚了抚妆镜一旁略微凸起的摆设,妆镜忽然应声分作两半,露出一个带着锁头的木盒……
她微微一怔,这个机关落梅院却没有,大概苏易并不知道……
陈蓉注意到木盒,拿起来摇了摇发现里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再看锁头并非寻常带着锁孔的锁头,而是一把鲁班锁,左右各有一个微型滚轮,上边带有从一到九的数字,只有将正确的数字转到规定位置,锁头才会自动打开……
她随手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不由皱起了眉头,“里边会是什么呢?”
自己闺房里的暗格,按理知道的人不会很多,那么这里边的东西如果不是自己特别重要的,就是家人留给自己的……
陈蓉咬了咬嘴唇,一定得打开……数字……她自己会用什么数字呢?
或许对于从前的陈蓉来说,脑海里只得纪念的数字应该很多,可是对于现在的自己,除了梦里那些依稀的记忆,几乎什么都没有,何况数字?就连那些梦也都是错乱的,什么也说明不了。
梦……对了,陈蓉脑海里灵光一闪,虽然她不记得那都是何年何月的事情,但是有一年却知道,就是她和苏易初见之日……昭和十四年!她记得苏易曾说起过,他们第一次见面正值母妃新丧,而那一年正是昭和十四年。
大武朝一般关于皇室喜丧大事都会有特制的御表册发放在民间,供百姓根据表上提供的日期安排祭祀或者庆贺活动。
陈蓉将鲁班锁的数字对正十和九,抱着撞撞运气的心态试试看,虽然她觉得曾经的自己能够选择的更多……然而“咯噔”一声那锁头竟然开了。
昭和十九年……竟然真是这个?陈蓉有些愕然,或许只是凑巧数字一样吧……
她甩甩头将这些混乱的思绪丢到脑后,转眼间却被那盒中的事物吸引住,那里竟是一摞手信,似乎是一些随笔……有的年代久远,有的似乎是最近才写成,墨色依旧鲜亮。
“这……是父亲写的?”陈蓉看着每一页随笔的落款都盖着陈广海的印信,“怎么会……”她草草翻看着,却因为上边的内容重新仔细的看了起来。
直到全部看完,陈蓉这才重新将手信装好,放回暗格当中,直到一切复原,她便靠着妆台呆呆坐着,一直坐到深夜,都不曾动一下。
那些手信里记载的东西让她震惊不已,甚至矛盾不已,这个暗格显然是自己家人才知道的秘密,那么这些随笔便是父亲感知到了危险特意藏在此处,为了透露给自己的?
此时,已是月至中天,院墙外遥遥传来街上更夫单调的报更声,不知不觉竟然已经三更天了。
陈蓉晃动了下脖子,一道细小微弱的烛光映在门纸之上,由于房内并没有点灯,所以那烛火的光焰尽管微弱,她还是看的格外清晰。
似乎是有人举着蜡烛朝着房间走来,随着靠近,烛火的光晕渐渐放大,映在门上,将外头映得如同白昼。
陈蓉有些紧张,陈府除了自己此刻并无旁人,那么外头的会是谁?叶逐云吗?陈蓉笃定不是,因为那个男人虽然无耻却骄傲的很,她既然说了让他走,他就不会赖着……
深更半夜一个人在一座才死过几十口人的宅院里,本就足够令人毛骨悚然了,现在一门之隔的外头还有个身份不明的人……
陈蓉自然知道是人,鬼的话何必拿着蜡烛……更何况,是鬼反而倒好了,这陈府的鬼可都是她的亲人……总比现在外边这个好。
门口的人影映在烛光里,轮廓宽大挺拔,看起来是个男子,只见其站在门口停了一会,似乎再等着陈蓉惊呼或者询问,过了一会不见动静,终于按耐不住,伸手轻轻推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