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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妈妈掀帘而入,一只脚尚在暖阁门槛外,错眼看清小包袱里三角彩期似的小衣小裤,顿时老脸一红捂眼睛,张着硕大的指缝啧啧道,“再没有比晋宁郡主更疼我们英哥儿的了!心灵手也巧!这样式花色可真新鲜!开的什么光?”
话接得顺溜,可见进门前已听了半截。
“求子呗!”陈瑾瑜得了表扬,瞬间转投谢妈妈的怀抱,严肃脸变傲娇脸,一半猥琐一半诡诈,“昨晚我把妹妹聊睡着后,顺带帮妹妹把过脉。妹妹身子养得好,可见有乖乖听话,没白费我特意调配的药方,喝足了三年。
妈妈是妹妹身边第一贴心人,功不可没。汤药可以断了,妈妈还要再接再厉哟!别理妹妹瞎害羞,切记盯着妹妹多穿这几套小衣小裤。所谓开光,也是有时限的,我这都捂了一路了,趁早穿上身,人养物,物也养人嘛。”
她勉强承认,她和裘先梓算是日久生情,能水到渠成在十八岁上开荤有孕,是她的幸运。
她耗得起,李英歌却耗不起。
皇后不是没动过送冯欣采来东北的心思,太后能拦三年,未必能再拦三年。
太后愿为萧寒潜做的,也许只有这一个三年。
她能为李英歌做的,也只有这一个三年。
剩下的,就拜托萧寒潜出人出力了。
陈瑾瑜嘿嘿嘿,“等四表哥回来,妈妈记得多炖些王八给四表哥补身子。”
说甲鱼太文雅,说王八正正好。
她的好妹妹及笄了,终将被脸臭嘴坏的四表哥吃干抹净!
她表示好生气哦但还是要保持围笑。
谢妈妈只觉陈瑾瑜笑得顺眼说得顺耳,一面揣好小包袱,一面如奉纶音,“炖!穿!今晚就穿!”
二人一拍即合狂飙车,谢妈妈好捧场,陈瑾瑜翘尾巴。
被无视的李英歌白眼翻不下去了,出声打断道,“妈妈进来是有事儿?”
“裘郡马来了!”谢妈妈一拍额头,笑眯眯道,“说是送无归道长和灯辛小道长去城外,那头才安顿清楚,就急着往这头来了,抬着轿子领着不老少的下人,来接晋宁郡主回家的。”
雨晴忙伸手扶人,“郡马对我们郡主真好!这才一个晚上不在一处,就急着上门来要人了。”
陈瑾瑜一脸高冷,“好妹妹别送我了,省得裘呆子人笨嘴笨,凑到你跟前又是一阵聒噪。我先走啦。”
李英歌看着她悄然泛红而不自知的脸颊,抿着嘴偷偷笑。
自带傲娇光环的晋宁郡主一走,宴席已至尾声,宾客识趣告辞。
李英歌送走落在最后的定北候太夫人和李妙,转身顶着一身沉重的头饰礼服往回走,嘟囔道,“过一回生辰,跟打了一回拳似的。脖子酸脚疼,妈妈快喊了常福、常缘来,帮我卸妆卸首饰……”
谢妈妈本还担心李英歌被惯得太娇气,此刻却觉得娇得好娇得妙,老眼骨碌碌一转儿,表示困了累了就睡呗!
李英歌抬头望天,暮色四合的天际露出一角月牙,她眼中映着霞光,表示现在睡太早,晚上铁定走困。
谢妈妈哼哼,“府里你最大,王爷一不在,你可没少熬夜没少睡懒觉。别装。”
说着不由分说将李英歌拖回宴厅暖阁内。
李英歌眨眼睛,“我要回枫院睡。”
“别折腾。”谢妈妈继续哼哼,“晋宁郡主下午才歇过晌的地儿,被褥枕头都是现成的。先眯眯眼小憩一会儿,回头再回枫院睡。”
李英歌继续眨眼睛,哦了一声张开手,任由常福、常缘服侍。
谢妈妈带人退下,暖阁门扇虚掩,面墙而卧的李英歌睁开假寐的眼,轻手轻脚推开窗,冲着半空打出个轻浅的呼哨。
窗扇重新关上,李英歌迷迷糊糊再次睁眼时,是被暖阁外的人声吵醒的。
“大家伙为着你的生辰连轴转了几天,宾客走了差事了结,我做主另开了几桌席面,凑一块儿热闹热闹,沾沾你的生辰喜气。”谢妈妈只身进暖阁,再次不由分说将李英歌拖进屏风后,“刚备好的浴桶,洗得清清爽爽的再回枫院去,随你是要夜钓还是泡在小书房里,自在折腾去,我再不管你!”
边说边抖开手中小衣小裤,“可别辜负了晋宁郡主一番心意。今晚就穿这套红的,正好应生辰的景儿,喜庆!”
李英歌心下暗笑,揉着眼睛任谢妈妈摆布。
待拾掇清整出了暖阁,就见宴厅院中一派花天酒地啊呸,一派觥筹喧阗,上至常青为首的常字辈大丫鬟,下至粗使婆子跑腿小丫鬟,枫院下人尽数排排坐,一个不落的喝得东倒西歪。
“你在这儿,大家伙少不得畏手畏脚的。”谢妈妈无奈看向一众醉鬼,将气死风灯塞进李英歌手中,“你回你的枫院,我帮你在这儿坐镇。你得清静,我们热闹我们的。左右府里各处都有暗卫,我也没有不放心的。”
话说得好周到好合理的样子。
李英歌忍着笑,十分听话的再次哦了一声,提灯飘走。
谢妈妈关上留了一条缝偷看的院门,转身大手一挥,“装醉的都别演了,来帮那些个真醉的一道领赏钱。今晚大家伙将就将就,就在这宴厅凑合待一晚上,明儿轮流休息,若是好事儿成了,妈妈我自掏腰包,再给大家伙派一份赏钱!”
不明真相的下人只管欢呼。
常青凑近谢妈妈,打着酒嗝道,“妈妈,什么好事儿?”
谢妈妈啜饮小酒,嘿嘿诡笑道,“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好事儿。”
说罢老眉一皱,这比喻好像不太对?
常青表示没听懂。
谢妈妈表示没文化该反省,果断操起酒盏,自罚三杯。
宴厅喧闹更盛。
枫院却是一片寂静。
李英歌绕过影壁,打眼见满院漆黑,连盏灯都没点,心下好笑变好气,转动手中气死风灯扩大光晕,脚下夜路亮一段暗一段,踢踢踏踏过穿堂,站定二进院中,猝然开口的语气又是无奈又是无语,“寡虞哥哥?”
院内假山流水,月色浅水声浅,随着话音落下而响起的脚步声也浅。
自成一方园景的光影中缓缓转出一道高伟人影,甲胄加身威仪不凡,箭袖束裤包覆着长臂长腿,长指捏马鞭,鞭尾搭靴面,一层汗一层土,满身风尘,满面冷肃。
唯独一双藏在杂乱须发中的凤眸,映着一点灯光一抹月色,盈亮一瞬暗沉一瞬,柔色潺潺,不容错辨。
“媳妇儿,你好生不解风情。”萧寒潜俊颜露失望,薄底军靴踩进气死风灯打出的光晕中,语气不虞而哀怨,“我丢下曲江道的军务不管,半个月的路程换马不换人,三天就赶回祁东州,披着夜色翻墙入府,一军大帅、堂堂亲王为你做到这份儿上,你不惊喜也就罢了,怎么能说破?”
他走一步,甲胄就跟着金鸣相击,和着他沉沉嗓音,像最动人心的夜曲。
胸前护心镜一半蒙尘,一半乍亮,兜着轻浅月光淡弱光晕,照出小媳妇儿咬唇轻笑的朦胧小脸。
“定北候太夫人都知道的消息,容先生不会不知道,更不会瞒着汪公公。”李英歌表示这两天惊喜太多,内心已然毫无波动,“及笄礼虽不请男宾,但忠叔和小福丁儿也不至于忙得不见人影。算上得了前线消息却不入枫院禀报的汪公公,府里得用的人,这两天都在刻意躲着我。
还有谢妈妈,嘴里哼哼眼里急切都快藏不住了,可见你今晚就会回来,否则也不必费心拖着我。不过破坏这份惊喜的可不是我,是你给我的暗卫。”
是她家夫君严令交待,暗卫有问必答,不得欺瞒。
百密一疏,难道怪她咯?
萧寒潜摸了摸鼻子,表示伐开心要抱抱。
“寡虞哥哥。”李英歌乖顺上前,手腕一挑,别着气死风灯张开手,“你回来了。”
“傻媳妇儿,你别抱我。”萧寒潜搓着脚步退开,怕甲胄膈着小媳妇儿,只伸展长臂圈着小媳妇儿的腰虚搂一下,“甲胄都是银片子做的,划伤了你怎么办?嗯?你别动,我抱你,抱一下就好。”
他的拥抱点到即止,暖暖的静静的。
很短暂。
温柔话语却萦绕不去,李英歌莞尔,抓着气死风灯往她家夫君的下颚比划,“寡虞哥哥,我长高了,你以后不准再说我矮。”
以前她只到他肩头,现在她已经到他下巴。
李英歌大感可喜可贺。
萧寒潜脚下再退,乜一眼二人之间的身高差,顺着鼻梁看向小媳妇儿,不屑冷哼,“还是矮。”
她家夫君好烦!
李英歌气笑不得,学他不屑冷哼,“我矮?那你就是又老又丑!”
萧寒潜朗声大笑。
他现在的样子,确实挺丑。
他不喜欢“玉面杀将”的雅号。
是以幼稚病别扭病齐发而不自知,但凡领兵打仗就不剃胡子,三年间每次从前线归来,都蓄着一脸大胡子,蓬蓬乱乱,威仪更盛,俊美微敛。
他笑着倾身靠近小媳妇儿,弓着身子错开距离,只将俊颜伏在小媳妇儿的肩窝里,翘着大胡子去扎小媳妇儿嫩嫩的侧脸,“痒不痒?媳妇儿,我身上都是汗味儿,不然脱了甲胄就能多抱你一会儿。是不是很难闻?”
“不难闻。”李英歌偏头躲开扎人的大胡子,弯着眉眼看向蓬头垢面的某人,轻轻啄他附着薄汗的笔挺鼻尖,“一点都不难闻。”
他身经百战,为国流血。
他千里迢迢,为她流汗。
她见惯他满面胡须的模样,也欢喜他粗犷悍勇的形容,她贴上他的脸,呢喃道,“寡虞哥哥,其实你不老也不丑,也不难闻,你什么样子都好看,最好看了。”
小媳妇儿越来越会说话了。
又说这种甜得令他招架不住的小情话。
“鬼机灵,你别拿话哄我,你哄我我就信了。”萧寒潜闷声笑,俊颜蹭着小媳妇儿的肩窝,嗅一口小媳妇儿身上好闻的味道,曼声长叹,“媳妇儿,我回来了。”